罗格引爆能源核心同归于尽的提议，让船舱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这不是绝望的咆哮，而是船长在权衡所有选项后，摆上桌面的、最冷酷的底牌之一。他淡蓝色的脸庞在红色警报灯下毫无波澜，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船员，评估着他们的反应。
卡恩第一个打破了死寂的权衡，这个粗壮的合同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近乎咆哮的声音：“引爆？船长，我们还有炮，还有撞角！那‘净蚀者’的船是比我们大，但迷宫这么窄，它未必施展得开！让我带人守在通道口，他们敢进来，先啃掉他们一层皮！” 他的手下，另外两个合同工，虽然脸色发白，但也握紧了武器，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熟悉的、刀口舔血的应对方式。
薇拉躺在地板上，医疗机器人在她背部喷洒着抑制辐射扩散的纳米雾剂，冰凉的触感让她倒吸着气。她忍着蔓延的麻痹感，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罗格：“不能炸……‘方舟’的数据，‘挽歌’的密钥，铆钉身上的协议……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炸了，线索就断了。” 她的眼神里，考古学家的使命感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淡蓝色信号……它帮了我们。它也许……还有办法。我们需要……争取时间。”
众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铆钉身上。半机械的工程师靠着控制台，义眼的光芒因过载和虚弱而明灭不定。他正在全力分析“锚点”能量膜的实时数据，以及“净蚀者”突击舰的最新动向。
“‘净蚀者’舰船正在通道外五百米处重新集结，释放了更多‘清道夫’探测器，这次型号是针对能量屏障渗透的。” 铆钉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疲惫感，但语速很快，“他们很谨慎，没有直接冲击强化后的能量膜，而是在寻找结构和频率上的弱点。预计找到并制定出破解方案的时间……八到十二分钟。”
“能量膜还能撑多久？”罗格问。
“在不继续遭受高强度攻击的前提下，依靠淡蓝色信号留下的稳定场和剩余能源，最多二十分钟。但一旦他们开始针对性破解，时间会急剧缩短。” 铆钉停顿了一下，义眼转向薇拉，“另外，根据薇拉博士带回的外部数据，以及我对自身协议的进一步挖掘……关于‘淡蓝色信号’，我有一个新的推测。”
“说。”
“它的能量特征、引导能量场的方式、甚至使用的古老协议……与‘方舟’数据包中记录的，旧联盟‘文明观测与守护理事会’下属的‘自动哨站’网络高度吻合。” 铆钉调出一些对比数据，“这个理事会，正是‘第七种子库’的建造者所属的派系。‘自动哨站’通常部署在重要遗迹或潜在文明摇篮附近，进行长期、静默的观察，只在极端情况下，才会根据预设协议进行有限度的干预——就像它刚才做的那样。”
“所以它是友军？”卡恩问。
“理论上，是的。但问题是……” 铆钉的机械手指敲了敲控制台，“根据我的记忆模块，该哨站网络在‘归零事件’中应该已经大部瘫痪或被毁。即使有残存的，经过数百年，其能量储备和系统完整性也会严重下降。它刚才的干预消耗巨大，现在陷入低功耗状态就是证明。我们不能再指望它提供更多直接帮助。”
希望刚刚燃起，又被现实浇上一盆冷水。
“那橙黄色信号呢？”罗格追问，“它似乎和‘净蚀者’有仇？”
“橙黄色信号在与‘净蚀者’突击舰的对抗中消耗也很大，目前已经脱离接触，退到了迷宫更深处。它的信号特征很独特……混杂，似乎融合了多种旧联盟技术和……一些未被记录的异常能量模式。暂时无法判断其具体立场，但它对‘净蚀者’的敌意是明显的。” 铆钉快速汇报着，“外围其他窥伺者，大部分被刚才的能量冲击和混乱吓退，还在观望。但有两个小型、高速信号正在迂回接近，可能是想趁火打劫的拾荒者或小型海盗。”
内忧外患，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罗格的大脑飞速运转。死守，是慢性死亡。强攻，是以卵击石。引爆，是最终手段。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铆钉，”他忽然问道，“‘锚点’的能量膜，除了防御，有没有其他功能？旧联盟研究这东西，不会只是为了造个临时避难所吧？”
铆钉怔了一下，随即开始深入检索“方舟”数据包和自身记忆模块中关于“异常空间锚定技术”的细节。几秒钟后，他抬起头，义眼的光芒急促闪烁：“有！‘锚点’不仅用于稳定异常空间，在能量充足且参数调整得当的情况下，它可以作为一个临时的‘空间跳板’或‘坐标重置器’！它不能进行长距离跳跃，但可以在短距离内，将物体‘传送’到预设的、与之有空间共振联系的另一个‘锚点’，或者……强行将一个小范围内的空间结构‘重置’到更稳定的状态，从而开辟出一条暂时的、相对安全的通道！”
薇拉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在乱麻里，用蛮力理清一小段线头？”
“原理类似，但需要巨大能量和对空间拓扑的精确计算。”铆钉调出拓扑图，指向“锚点”后方一片被标记为“高紊流”的迷宫区域，“如果我们能利用‘锚点’的能量，强行在那片紊流区‘炸’出一条短暂的通路，就有可能绕到‘净蚀者’舰船的侧翼甚至后方！那片区域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走，也几乎无法拦截！”
“代价？”罗格直指核心。
“第一，‘锚点’能量膜会彻底崩溃，这个空间泡将不复存在。”铆钉竖起一根金属手指，“第二，过程会产生剧烈的空间震荡，对飞船结构造成巨大压力，可能有解体风险。第三，强行开辟的通道极不稳定，持续时间很短，我们必须一次性成功穿过。第四，也是最大的问题——启动这种‘重置’功能，需要极高权限的指令密钥。这不是公共协议能解决的。”
船舱内再次沉默。希望伴随着更巨大的风险和技术壁垒。
“密钥……”薇拉喃喃道，忽然看向铆钉，“你是‘备用启动单元’……你的协议核心，能不能提供权限？”
铆钉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深入检视自己最底层的代码。然后，他缓缓点头：“可以。我的核心协议里，确实有与‘种子库’及其相关设施进行深度交互的最高权限指令集。但是，要激活用于‘空间重置’的特定功能，需要……双重验证。”
“什么双重验证？”
“第一重，我的协议核心权限，这已经具备。” 铆钉的目光转向薇拉，或者说，转向她外骨骼上那个已经损坏的便携式场调制器，以及她背部那正在被纳米雾剂勉强抑制的紫色辐射纹路，“第二重……需要‘被认可的非标准变量’的生物特征同步确认。这是一种安全措施，防止‘种子库’技术被纯粹的逻辑体或敌人滥用。它需要一种……融合了理性与感性、秩序与混沌、且在当前危机中被‘验证’过的生命印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薇拉身上。她的伤，她与旧联盟遗产的“亲密接触”，她考古学家的身份，她刚才在外部与“秩序化污染体”的“对视”与幸存……似乎完美契合了这晦涩的条件。
薇拉在医疗机器人的帮助下，艰难地坐起身，背部的疼痛让她眉头紧锁，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我需要怎么做？”
“将你的生物特征——尤其是当前受到‘秩序化污染’辐射影响、但又未被完全同化的生物电场数据——通过一个安全的接口，与我的协议核心进行短暂同步。同时，你需要主动‘回忆’或‘观想’与‘挽歌’、与‘方舟’、与刚才外部经历相关的、最具情感冲击的片段。系统会验证这种‘认知-情感’复合信号的独特性。” 铆钉解释道，同时开始从自己身体上拉出另一根更粗的数据线，线端是一个多针脚的复杂接口。
“这有风险吗？”罗格沉声问。
“对薇拉博士，生物电场同步可能会加速她体内辐射的活性，带来痛苦，甚至有短期失控风险。对我，外来生物信号的深度接入，可能干扰我自身协议的稳定性。” 铆钉坦诚道，“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在短时间内获得‘空间重置’权限的方法。”
“净蚀者”的破解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一。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开始准备。”罗格下令，“卡恩，带人固定所有可移动物品，全员穿戴抗冲击装备，做好最坏的跳跃准备。铆钉，设定‘空间重置’目标坐标，计算最佳通道参数。薇拉……” 他看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的考古学家，“量力而行，如果感觉不对，立刻停止。”
薇拉点了点头，在医疗机器人的协助下，移动到铆钉身旁。铆钉将那个多针脚接口递给薇拉，她忍着不适，将其连接到自己颈部一个临时安装的生物信号采集器上。冰凉的触感传来，随即是一阵轻微的麻痒。
“我会引导你。”铆钉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平缓，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放松，回想‘挽歌’响起时的感觉，回想你在外部看到那构造体时的震撼与恐惧，回想你触摸‘锚点’能量、试图理解并校准它时的专注……不要抗拒任何情绪。”
薇拉闭上眼睛。嘈杂的船舱、背部的刺痛、死亡的威胁……渐渐远去。她的意识沉入记忆的深海。破碎而宏大的“挽歌”旋律再次回响，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升起；那深紫色构造体冰冷而美丽的恐怖形象浮现；指尖仿佛再次感受到能量膜细微的波动与纹理；还有铆钉讲述“种子库”使命时，她心中涌起的那种跨越时间的沉重与希冀……
与此同时，她背部的紫色辐射纹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极其微弱的、脉动的光。纳米雾剂抑制层被这股活跃的生物电场微微推开。
铆钉的义眼骤然变成一片纯净的蓝色，内部数据流狂飙。他身体上的幽蓝纹路也再次亮起，与薇拉背部的紫光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共振着。他伸出机械手掌，悬在飞船主控制台的一个特定区域上方。
“权限识别中……”
“生物-情感复合信号特征提取……”
“与协议核心‘守护者-种子库’关联矩阵匹配……”
“污染辐射印记确认……状态：受控变异，符合‘非标准变量’定义……”
“认知焦点与历史遗产共鸣度……达标。”
“情感强度与牺牲倾向阈值……通过。”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铆钉体内响起，回荡在安静的船舱中。
“双重验证通过。临时最高权限授予。”
“‘锚点’设施，空间结构重置协议，启动代码：黎明之影。目标坐标已锁定。能量引导开始。”
轰隆隆——
整个“锚点”空间泡剧烈震颤起来！乳白与淡蓝交织的能量膜不再稳定，而是向内收缩、凝聚，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能量疯狂地涌向“锚点”后方那一片混沌的“高紊流区”！
外部，“净蚀者”突击舰显然侦测到了这异常的能量剧变，他们加快了破解速度，甚至开始尝试用低当量能量武器轰击能量膜，试图干扰这个过程！
但已经晚了。
在铆钉的精确控制和薇拉生物信号持续“供能”下，凝聚到极点的能量，如同宇宙初开的一道闪光，猛地刺入那片紊流区！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扭曲、然后又被暴力抚平的诡异寂静。那片原本混沌不堪、充斥着无数空间裂痕和逻辑悖论的区域，在这道“黎明之影”代码的冲击下，硬生生被“犁”出了一条狭窄的、散发着不稳定蓝光的通道！通道内壁流淌着残破的空间结构，仿佛随时会坍塌，但它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迷宫的另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甚至能看到“净蚀者”突击舰那冷峻舰身的侧后方！
“通道已建立！稳定时间……最多四十秒！” 铆钉吼道，他的声音夹杂着系统过载的噪音，“薇拉博士，断开连接！”
薇拉几乎虚脱，医疗机器人立刻将她与接口分离，加大纳米雾剂的喷洒剂量。她背部的紫光缓缓黯淡下去，但辐射纹路的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所有人，抓稳！” 罗格咆哮着，双手死死抓住操纵杆，“拾荒者号，最大推力！我们冲出去！”
飞船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推动着伤痕累累的船体，一头扎进了那条刚刚开辟的、如同巨兽食道般不稳定的蓝色通道！
剧烈的颠簸传来，船体各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舷窗外不再是镜像迷宫，而是飞速后退的、光怪陆离的空间色块和撕裂的能量流。仿佛穿行在宇宙的伤口之中。
通道在身后迅速崩塌、弥合。
“净蚀者”突击舰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手，他们的舰炮徒劳地转向通道入口，却只击中了一片正在快速恢复混沌的紊乱空间。
十五秒后，“拾荒者号”如同被呕吐出来一般，猛地从通道另一端冲了出来，重新回到了镜像迷宫相对“正常”的区域，只是位置已经在那艘突击舰后方约两公里处！
“成功了！” 卡恩欢呼道。
但欢呼声未落，铆钉的警报再次响起：“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来自‘净蚀者’舰船！他们发射了……高速追踪鱼雷！至少四枚！规避空间受限！”
刚刚脱离虎口，又见豺狼。
罗格看着屏幕上急速逼近的光点，又看了看因能量耗尽而彻底消散、身后重新被混沌填满的“锚点”方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看来，他们不想让我们轻松退场。”
“铆钉，计算最佳规避路径，把他们引向……我记得拓扑图上，这附近有个‘递归镜像陷阱’？”
“是的，船长。”
“那就送他们的鱼雷，去照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