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镇按理来说藏在绝壁的阴影里，像是被世人遗忘的一个梦。越靠近那片高耸入云的岩壁，空气里的甜腻感就越发浓郁，几乎能看见若有若无的淡粉色雾气在林间流淌。谢焜昱深吸一口气，那味道钻入鼻腔，竟让心跳快得发疼——不是喜悦的悸动，而是某种被强制激发的生命力，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陈露汐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出汗。“这里的泥土，”她低声说，鞋尖碾过暗红色的土壤，“像是在呼吸。”
的确，脚下的土地松软得反常，每一次踩踏都像踩在活物的胸膛上，隐约能感到地底传来的搏动。树木的根系虬结凸起，表面覆盖着荧荧发光的青苔，仿佛整个谢家镇都被某种巨大的生命体包裹其中。
马蹄声就是在这时撕裂了甜腻的空气。
那匹高头大马冲来时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劲。马背上的少年扎着凌乱的马尾，双眼赤红，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他并非没有看见路中央的四人，而是看见了却更加兴奋——缰绳被他扯得死紧，马匹吃痛，跑得越发癫狂。
“闪开！”少年尖叫，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
谢焜昱将陈露汐往身后一拉，周身杀气凝如实质。黑雾般的气息让狂奔的马匹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哪来的外乡人！居然胆敢挡住老子的去路！”少年稳住身形，非但不惧，反而扬起马鞭，直抽陈露汐面门。那鞭子活了一般，滑溜如鳗，谢焜昱伸手去抓，竟让它从指缝溜走，结结实实抽在他胸前。火辣辣的痛感里夹杂着针扎似的麻痒，像是淬了毒一般。
“哪来的泼皮小孩，在大街上耍疯病！”谢焜昱强压怒火。
少年咧嘴，露出过于尖利的牙齿：“哟呵！老子还没怪你们挡了路，你们还敢说老子！” 他再次挥鞭，这次鞭身僵直如铁，带着破空声直刺谢焜昱咽喉。
陈露汐与其说是被谢焜昱受伤激怒，更不如说是被这个飞扬跋扈的孩子所激怒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口一个“老子”，实在让人生气。她身影如鬼魅，抬脚踢向少年踏镫的足踝，在他失衡的瞬间抓住肩头，顺势一拉——少年重重摔在暗红色的泥土上，溅起几点荧光。
“你姓谢吗？”陈露汐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少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忽然伸出手，作势要握。就在指尖即将相触的刹那，一道水箭从他掌心激射而出！谢焜昱的金壁清风咒在千钧一发之际展开，无形屏障挡住水箭，又瞬间收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你们是！焉然镇派来的吗？”少年喘着粗气问，眼神却更加狂乱。
谢坤昶沉重地摇头：“走吧，这孩子不是我们的目标，谢家没人在这里了。” 他手中的泅龙法杖微微震颤，似乎在回应这片土地的不祥。
唐堃梧则抚摸着那匹安静下来的骏马，指尖划过它脖颈上隐隐浮现的鳞片状纹路：“这马不一般，走吧。”
一番没头没脑的对话让少年愣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四人离去，竟忘了起身。
峭壁之下，空无一物。
没有房屋，没有田垄，甚至连一条像样的小路都没有。只有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像蜂巢，又像……坟墓。谢坤昶不死心，走向最近的一处人家，轻轻叩响房门。
然而过了许久，这门始终没有打开。陈露汐明明感觉到了里面的人，却没有打开，可能有所忌惮吧，为了让里面的人放下戒备，陈露汐清了清嗓子，柔声说：“家里的主人，我们是过路的，想找您讨一杯水喝。”
木门被打开了，一个干瘦的老者侧身而出，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恐惧，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后，将几人带进了房间。
房内昏暗，只靠窗上破碎几个洞透进光来，但这般颓唐的景象反倒让陈露汐觉得十分别致。这个老人似乎像是个老去的木头，蜷缩在马扎里，双手不安地夹在两腿之间，身体佝偻着让下巴快贴到了大腿上。他枯槁的身体微微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然而他的眼睛，那双深陷的、布满阴翳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谢坤昶手中的泅龙法杖。
谢坤昶自然察觉了异样，轻声说：“前辈，您认得这法杖？”
这老人深吸一口气：“你不是焉然镇的人，你是谢家人对吗？”
老人知道自己的来历，谢坤昶毕恭毕敬地作揖：“在下谢坤昶，现任谢家家主。”
老人扶着颤抖不已的身体，挣扎了数次才勉强站直。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向谢坤昶时，浑浊的双眼泛起泪光，泪水在布满皱纹的眼眶中打转，声音哽咽：“多少年了……总算看到了一个谢家人，回来了。”说着，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动作缓慢而吃力。
谢焜昱站在一旁，双手随意地插在衣袋里，眉头微挑，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此话怎讲？”他的目光在老人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有所思地扫视着破败的屋内陈设。
老人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颤抖着放在膝头，长叹一声。他讲述时，不时用干瘦的手指摩挲着破旧的衣角，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多少年了，这里留下的本该是谢家的门客与朋友，在谢家被迁走后，黑水之誓又将有灵力的人迁往焉然镇，又把这里掘地三尺，试图找到所有没来得及带走的宝贝。现在，就留下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没有灵力的家伙在这里苟延残喘。”说到动情处，他声音颤抖，眼眶再次湿润。
谢坤昶听着，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指节咯咯作响。谢焜昱却敏锐地注意到老人说话时眼神的细微闪烁，但他只是轻轻摩挲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是我们谢家待人不周，害得你们吃苦了！”谢坤昶突然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大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叠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老人手中，动作急切而真诚，“前辈，这些钱拿着，改善生活。”
老人推辞了几下，最终还是收下了钱。他小心翼翼地将钞票叠好，放入怀中，动作慢得令人心焦。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神秘：“曾经有个东西……黑水之誓的人死活搬不走……有人说这里的东西需要在夜晚子时用合适的咒语开启。还有人说里面藏着的是谢家独一无二的秘技，谁会了谁就能独步天下，只可惜我们都没这本领拿走它，也没有办法守护它。”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眼神闪烁不定。
谢坤昶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激动地向前倾身：“前辈，晚上带着我们去看看！找到东西之后，你的下半生由我来照顾！”他拍着胸脯，语气热烈。
几人刚推开门，就看到那个顽劣少年牵着马站在门外。少年双手抱胸，一只脚不耐烦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见到众人，他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扬起：“你们别想躲着我！”他的目光扫过老人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老头子，你又在妖言惑众什么呢？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说着，他作势要上前，手中的马鞭危险地晃动着。
谢坤昶一个箭步挡在老人面前，怒目而视：“你这小兔崽子有点太霸道了！”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你能发现我们在这里说明你还有灵力！告诉你，不想被我杀死的话，就赶紧滚开，别让我见到你！”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倔强取代。他狠狠地跺了跺脚：“我不管你了！”说完猛地转身，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走出几步远，谢焜昱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向少年离去的方向。他轻轻摩挲着下巴，眼神锐利：“哥，”他压低声音，“这小家伙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他的马，不像是他那个本事能控制得了的。”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陈露汐，“肯定有什么秘密，我想去打探一番。”
谢坤昶不以为然地摆手，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这种小鬼我看了就讨厌。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秘密。”他揉了揉太阳穴，显得疲惫不堪。
谢焜昱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自然地拉起陈露汐的手，朝谢坤昶眨了眨眼：“我们去去就回。”说完，他带着陈露汐转身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谢焜昱拉着陈露汐的手，他跑得很快，却始终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确保她不会落下。陈露汐的裙摆在奔跑中扬起，她微微喘着气，另一只手轻轻提着裙角，侧过头看向谢焜昱的侧脸。
“小耳朵，”她的声音因奔跑而带着些许喘息，“你觉得诡异的地方在哪？”
谢焜昱闻言稍稍放慢脚步，但仍保持着小跑。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眉头微蹙，随即松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那老头说的话漏洞百出！我很不信任他！”他边说边灵活地带着陈露汐绕过一处积水坑，“当年是苏家和冯家迁走我们谢家的，怎么轮到黑水之誓来掘地三尺？苏家和冯家那时候可是一手遮天啊！”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发现破绽的兴奋。
陈露汐被他带着转了个弯，长发在风中飘起。她眨了眨眼睛，继续追问：“那你觉得那小屁孩怎么了？”
“他嘛……”谢焜昱突然一个急停，转身面对陈露汐，双手顺势扶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撞到自己身上。他微微俯身，与她对视，眼中闪着恶作剧般的光芒：“我说不上来，但既然他和老头不是一个立场，那我就想办法从他嘴里……”他故意拖长音调，同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撬点有用的信息！哼，他和我比起流氓，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挺直腰板，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我能压得住他！”
陈露汐被他这一连串动作逗笑了，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哎，你怎么这么喜欢和流氓比啊？”她假装不满地撅起嘴，眼中却满是笑意，“那我呢？我算什么？”
谢焜昱闻言，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擦过她的唇角。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温柔：“你像个女流氓，”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她假装生气的表情，然后笑着补充道：“不过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那小屁孩躺在马上，翘着二郎腿，保持着一个极难的姿势，任凭大马在一处小溪边喝水。谢焜昱和陈露汐赶到的时候，也被小孩发觉：“确实有一套，两条腿追我的黑阙，居然能这么快。”
谢焜昱的手指上玩弄着一团火，走近了小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着小孩背向了谢焜昱：“我凭什么告诉你？”
谢焜昱想了想，这种小时候飞扬跋扈的家伙，往往是慕强的，谢焜昱必须要想点法子镇住他：“因为我是天下第一，焉然镇里的灵师们，连对我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陈露汐听到谢焜昱吹的牛，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起来。
“切，我不信。”小孩依旧不愿转身。
谢焜昱看了看这小孩连小憩都不离开这匹马，说明他和这匹马有很深的感情，既然如此，就该好好利用一番：“小孩儿，这么告诉你吧，我站在一百步的距离外，仅仅一个手指头，就能射死你的马！”
果不其然，这小孩转过身来，严肃而认真的说：“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