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苏家新任家主贺喜宴的酒香尚未完全散去,苏清炜便已褪去华服,换上一身低调而考究的深色长衫,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天枢堂,专程拜访礼部部长、焉然学院院长卢海润。
对于苏清炜的来访,卢海润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悠闲地靠在他那张宽大的座椅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面前的黄花梨木桌上,早已摆好了两杯热气氤氲的清茶,茶香淡雅,似乎在静候一位“对等”的客人。然而,当他看到苏清炜竟是孤身一人,未带任何随从或家族长老时,眼底深处还是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
“卢院长,久仰大名,早有耳闻不如一见,今日得见,果然风采卓然,气度不凡。” 苏清炜率先开口,笑容温润,恭维之词如同精心调制的蜜糖,恰到好处地流淌出来,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感觉不到多少真心。
“卢某哪及苏家主少年英发,风华正茂?年纪轻轻便统御苏家这般一方豪强,真是后生可畏,令人惊叹。” 卢海润从容地客套回去,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他右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便隔空将其中一杯茶平稳地推至苏清炜面前的桌案上,滴水未洒,显露出精妙的灵力控制。
苏清炜从容落座,姿态优雅:“卢院长,本次前来,本当备下薄酒,与您把盏言欢。奈何重任在身,不敢耽于享乐。” 他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并未立即饮用,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卢海润,语气变得正式而恳切,“今专程拜访,是代表苏家,特意为修复往日关系而来。还望卢院长念在苏家多年来为焉然镇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允我们再修前好,携手并肩,共同御敌。” 说罢,他才小酌一口茶汤,细细品味,赞道:“果真不错,卢院长的茶,入口微甘,回味清甜,而这其中的韵味……更是绵长无穷,令人深思啊。”
“共同御敌?” 卢海润微微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却不知,在苏家主眼中,这‘敌’……是谁呢?” 他抛出的问题轻描淡写,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等待着对方显露真实的意图。
苏清炜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但眼神却悄然锐利了几分。他微微侧头,斜睨着卢海润,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我心知肚明”,语气带着一种共享秘密般的低缓:“卢院长何必明知故问?此次风波,最引人注目的,难道不是那位搅动风云的谢焜昱吗?鹬蚌相争,可这旁边虎视眈眈、等着做渔翁的……恐怕不止一两位吧?” 他微微停顿,留给卢海润思考的空间,随即语气转为笃定,“再说了,我们苏家此次,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过去的误会与摩擦,皆可归咎于前任家主决策失当。如今,苏家是新的苏家,也希望……能与卢院长有新的开始。”
“哦?” 卢海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将这团迷雾又轻轻地推了回去。
到了第二天,明明是寻常的上学时分,焉然学院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学生们非但没有匆匆赶往各自的教室,反而像潮水般涌向学院大门,脸上带着好奇与兴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快去看!苏家的新家主来了!就在门口!”
“苏清炜?他来焉然学院做什么?” 公俊飞蹙着眉,像是一位冷静的逆行者,无视周遭的躁动,依旧按照原定计划朝着教室方向走去。他厌恶这种打乱秩序和计划的无谓聚集。
然而,当他刚踏入教学楼,一道由符文组成的流光便从天而降,在他面前展开,内容是来自学院官方的紧急通知:所有师生,立即前往乾正堂集合。
公俊飞忍不住低声吐槽,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一个家主来访而已,有什么稀罕的?还要兴师动众去礼堂集会?真是形式主义,麻烦。” 但他还是遵守规定,转身朝着乾正堂走去。
远远地,他便望见礼堂台上站立着一个身着碧绿色华丽长袍的身影。那碧绿色如同初春最嫩的柳叶,却是苏家最显着的标志。公俊飞想都不用想,台上之人,必定就是那位新上任的苏清炜了。
他随着人流入场,刻意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然而,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台上苏清炜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攒动的人头,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在他身上。公俊飞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碰了碰旁边的苏清澄,低声抱怨:“这阵仗是什么意思?我们还得集体给这位新家主三跪九叩,宣誓效忠吗?”
苏清澄也无奈地耸了耸肩,撇撇嘴:“谁知道我这位堂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阵仗搞得倒是不小。”
待人员基本到齐,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清炜并未站在台上发表讲话,而是轻轻一跃,跳下了台,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苏清澄面前。他脸上带着亲切甚至称得上“真诚”的笑容,信誓旦旦地对苏清澄说:“小橙子,好久不见了。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有没有兴趣……重回苏家?”
苏清澄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要是我选择拒绝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清炜似乎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语气充满了诱惑,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我保证,如果你回来,谢焜昱,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同伴们,都会得到苏家最优厚的待遇和资源倾斜。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三天后,我希望能听到你肯定的答复。”
言罢,他不等苏清澄回应,便挺直身子,目光转向一旁的公俊飞时,脸上那抹“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厌恶。他重新走回走廊,面向全体师生,脸上的表情已然换成了凛然与正气。
“各位老师,同学们!” 他的声音通过灵力放大,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今天,我,苏清炜,作为苏家新任家主,在此向大家郑重表态!” 他挥动手臂,动作充满力度,“过去的是是非非,无论孰对孰错,我苏家愿一笔勾销!该我们苏家负责救治的人,我们照单全收,绝不推诿!希望大家也不要再沉溺于过往的恩恩怨怨,我们一切的一切,都应当为了焉然镇的未来考虑!”
“而今天我来此,就是要宣布第一项举措!” 苏清炜的声音再次拔高,“由我们苏家的年轻灵师——苏清琰,负责在焉然学院开设一门全新的课程——基础医术!希望能为学院的教育,为在座各位的未来,略尽绵薄之力!”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和零星的掌声。公俊飞立刻侧头与苏清澄耳语:“苏清琰是谁?”
苏清澄低声快速回答:“苏清炜的亲妹妹,比我大一岁,算是堂姐。”
就在这时,台上的苏清炜话锋陡然一转,眉宇间那股不容置疑的威风达到了鼎盛,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不过!” 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在推行善举、面向未来之前,有些过去的污秽,必须先加以清洗!有一个人,我们必须在此处理!”
礼堂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公俊飞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他首先想到的是谢焜昱:“怎么办?他是不是要拿谢焜昱开刀立威?”
苏清澄相对冷静,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清楚。”
台上,苏清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寂静的空气:“这个人,背叛了我们普通出身的灵师群体,阳奉阴违,左右逢源,正是他,酿成了前几天危及学院乃至焉然镇的大危机!”
他稍作停顿,让恐慌和猜疑在人群中发酵,然后继续说道:“还有个人,虽然出身与我们某些灵师大家族密不可分,却企图分化我们的立场,暗中拉拢新的势力,对焉然镇的平稳运行,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冲击!”
当台下怀疑和议论声渐渐响起时,苏清炜才猛地转过身,背对众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空中,声音斩钉截铁:“而我说的这两个人,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现在,就请这个人,自己站出来吧!或许,还能保留一丝体面。”
乾正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好!既然不站出来,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苏清炜的声音冰冷无情,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穿越人群,牢牢锁定在了后排那个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身影上,“公俊飞——出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集中到了公俊飞身上。即使公俊飞向来以冷静着称,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千夫所指的场面,心脏也是猛地一缩。他强作镇定地站起身,但撑起身体的手却因为瞬间的紧绷而不小心在座椅扶手上滑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失误,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无限放大。
“放屁!” 苏清澄猛地拍案而起,她怒视着台上的堂哥,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苏清炜!你不就是想借今天的机会立威,拉拢人心吗?有必要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杀鸡儆猴吗?再说了!背叛?背叛的是你吗?不是你你在这里抓什么内鬼?”
苏清炜面对苏清澄的指责,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妙笑容,仿佛苏清澄的反应早在他的剧本之中。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惋惜:“清澄,不要被个人感情蒙蔽了双眼。他是不是内鬼……你不信的话,大可以亲自问问他。” 他将矛头再次指向公俊飞。
公俊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高压下疯狂运转,分析着苏清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好啊,” 他推开座椅,走到走廊上,目光直视苏清炜,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就请苏家主明示,我公俊飞,究竟背叛了谁?又拉拢了谁?具体做了哪些事,还请一一指证,空口无凭,难以服众。”
苏清炜依旧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向前踱了几步,拉近了与公俊飞的距离,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话语中充满了暗示与陷阱:“公俊飞,有些事,或许并非你一人之意。我也不确认,你做的这些事情,背后有没有别人的授意,又有没有牵扯到其他人。”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清澄,以及周围一些与公俊飞交好的面孔,“如果有的话,那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番如同哑谜般的对话,在外人听来云里雾里,但在公俊飞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背后授意”、“牵扯别人”——苏清炜的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示他知道自己为卢海润办事,以及在暗中调查、联系各方势力的事情!万一,万一是卢海润为了与苏清炜达成某种合作,决定把自己这个“双面人”推出去当投名状,牺牲掉以换取苏家的支持,那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恐怕不止几个人要受到牵连了!
不行!绝对不行! 公俊飞瞬间做出了决断。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这是卢海润的阴谋还是苏清炜的讹诈,目前的事态必须止于他这里!绝不能把其他人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