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俊飞匆匆赶到贪狼客栈时，正好看到谢焜昱一脸茫然地被陈露汐拉着说话，苏清澄抱着百宝袋站在一旁，秦兆雪等人也刚刚到达。
“老公？你怎么看起来鬼鬼祟祟的？”谢焜昱看到公俊飞，立刻挥手招呼，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跑哪去了？晚饭还吃不吃了？”
看着谢焜昱毫无防备的笑容，再感受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玉符，公俊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随便逛了逛。人都到齐了？文先礼老师呢？”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目光却不敢与谢焜昱对视太久。公俊飞考虑再三，这些事情还不能让谢焜昱知道，调查刘东旭要从暗中入手，谢焜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让他再操心了。
夜幕低垂，笼罩着静谧的焉然镇。贪狼客栈里，大部分房间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初来乍到的紧张与兴奋，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许多难以入眠的心。
谢焜昱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百机阁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秦兆雪那恐怖的力量、陈露汐突如其来的醋意和更突然的“贤惠宣言”、那枚天价的“凝魂之泪”、还有公俊飞回来后那略显躲闪的眼神……各种思绪交织，让他心烦意乱。他索性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客栈。
夜晚的旭日湖与白日截然不同。没有了粼粼波光，深邃的湖面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玉，倒映着漫天星河和远处祁连山模糊的轮廓。空气清冽微凉，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可哪怕旭日湖如同骄阳般的热炽，也让谢焜昱不由得裹紧了他的白袍，这里毕竟是祁连山脉，冷是真的冷。
谢焜昱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他沿着湖边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靴子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前方湖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月光勾勒出她抱膝而坐的轮廓，怀里似乎还蜷着一团毛茸茸的黑影——是陈露汐和她的小银貂。
她也没睡。
谢焜昱脚步顿了一下，白天被她当众拖走的“阴影”还在，但此刻的静谧又让他心头那点小委屈消散了不少。他放重了脚步，故意发出点声响。
陈露汐闻声回头，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带着一丝和他相似的茫然与心绪不宁。看到是谢焜昱，她似乎也松了口气，没有像白天那样炸毛，只是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石头：“你也睡不着？”
“是啊，”谢焜昱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感觉脑子里塞满了浆糊，还是过期的那种。”他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
陈露汐被他逗得嘴角弯了弯，怀里的小貂也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谢焜昱。一只手从揉摸银貂的腹下取出，摸着谢焜昱的头：“浆糊？那可比我的脑子强，我感觉我的像被一群兴奋过度的灵契兽踩过，乱七八糟。”
两人相视一笑，白天那点隔阂在寂静的夜色和共同的心事面前，似乎暂时被搁置了。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倒映着星河的湖面，谢焜昱突然冒出一个极其跳跃的问题：“喂，小奶糕，你说…以后会不会有那种特别厉害的…嗯…‘灵能人工智能’？”
“啊？”陈露汐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一脸懵，“灵能…人工智能？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谢焜昱来劲了，比划着，“用超级厉害的阵法或者什么秘术，造出来一个能思考、能施法、甚至能自我修炼的‘铁疙瘩’！然后它们批量生产，嗖嗖嗖地就把所有低阶灵师的工作全抢了！什么点个火球照明啊、刮阵小风吹干衣服啊、甚至…甚至代替灵契兽去探路！” 他越说越离谱。
陈露汐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逗乐了，咯咯笑起来：“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铁疙瘩修炼？它们有灵力回路吗？有灵魂共鸣吗？能感受自然之美吗？能理解…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吗？不过，你说的如果是阮如意的机甲，那到还挺厉害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哎！怎么不能！如果真的有人工智能的机甲，铁定比阮如意的机关龙马厉害多了！”谢焜昱不服气地反驳，“万一人家用阵法模拟灵魂波动呢？用算法模拟心痛呢？说不定比人类理解得还透彻呢！到时候，‘灵师失业潮’就来了！我们这些‘老古董’就该被淘汰啦！” 他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完蛋了”的表情。
“噗嗤！”陈露汐彻底被他打败了，笑得肩膀都在抖，“那你赶紧去学编程啊！谢大师！去给未来的‘灵能ai’写底层符文！说不定还能混个首席架构师当当！”
“嗯…有道理！”谢焜昱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真的，要是有这么个宝贝机关，说不定咱们灵师们的争斗也会少很多。哎，黑水之誓，苏家，真的是如同两座大山，在焉然镇这么大的地方，无时无刻都有他们的影响。”
突然严肃的话题让陈露汐语塞。经过一阵沉默后，陈露汐伤感地问：“咱们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吗？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都要置对方死地呢？”
“哎呀！这个问题……”谢焜昱看向陈露汐的眼眸，如同旭日湖倒映的星星，“谁知道呢，想想，刘东旭和咱们之间死了不少人，冤冤相报。苏家害过我爸和我，而冯家灭门案与你我都有极大的关联，这些事情一件件都如同扣在我脑袋上的麻袋，让人无法呼吸。给我做做人工呼吸呗～”
陈露汐微微一笑，轻吻上去：“好点了吗？”
“是好多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或许有些事情就该是我做，不需要什么意义吧。不过既然确定了路，那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如果半途而废，我是创造不出来灵能人工智能的！”谢焜昱笑了笑，又一脸忧愁地看向旭日湖氤氲的温烟，像是个无法管理自己心情的精神病患者。
两人像两个疯疯癫癫的孩子，对着静谧的湖水和满天繁星，讨论着这个荒诞不经、毫无现实意义的“灵能ai威胁论”，笑得前仰后合。白天的紧张、身份的压力、未来的迷茫，仿佛都被这无厘头的对话暂时驱散了。
小银貂似乎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从陈露汐怀里探出头，冲着谢焜昱“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虽然谢焜昱也是个喜欢小动物的家伙，可面对和伤害过自己，与爷爷纠缠了那么久的同类，始终无法喜欢上。无奈，他做了个吓人的鬼脸，和银貂像是孩子气般赌气着。
笑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湖边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陈露汐回想起白天掰手腕的事情，问起谢焜昱：“又想拉拢几个人进入血灵之契？”
谢焜昱侧过头，看向陈露汐。月光洒在她带笑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温柔。他心中那根名为“外界压力”的弦又被轻轻拨动——焉然学院的复杂、家族的期待、潜在的敌人、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冉茂华…这些东西像无形的网，会不会最终把他们越拉越远？
陈露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微微侧过脸，回望着他。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复杂。
“小耳朵，我问你话呢！”
谢焜昱愣了一下，笑着说：“是的啊，光靠咱们几个，可搬不开这两座大山。”
“那你打算如何搬开呢？”
刺耳的噪音在谢焜昱耳边响起，他的心情因为这句问题而烦躁：“首先，冯家灭门案绝不是只因为苏家或者只因为黑水之誓。众所周知，二十年前，冯家可算是西北最大的家族，拥有最大的势力。既然如此，黑水之誓和苏家这两个最大获益者一定是合作了，甚至在苏清泉加入黑水之誓这件事上，亦有端倪。既然他们可以合作清除掉一股势力，同时他们两者也无法兼并，那么一定有离间他们的办法。只要我毕业后，能够进入焉然镇的运行系统中，就一定可以找到漏洞。朱升曾经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在我看来，广纳良士就叫做高筑墙，而广积粮呢，就该代表我们的灵力实力和在焉然镇的势力，缓称王是指我们应该在最后再露出獠牙，举旗行动。我在思考，把崔灏昀推举到血灵之契契主的位置上，只有她的平民身份最管用，而老公呢，他适合开动脑筋，在暗面，不适合这种任务。”
陈露汐点了点头，不愧是谢焜昱，有着自己清晰的规划，可这些规划，全然是他的使命，没有一点自己的名字。陈露汐感觉到一股脾气从腹下涌出，撅着嘴问谢焜昱：“那我呢？还有……苏清澄？”
谢焜昱迟滞了一会，呆呆地望着陈露汐的深情面孔，温柔地语气如同飘下的柳叶：“当然了，你不属于这些故事，在我这里，只有你和我的故事。”谢焜昱将陈露汐揽入怀中，低眉轻嗅陈露汐的发香。可温柔的时光不及片刻，便被陈露汐草草打断：“那苏清澄呢？”
温存的旭日像是撞见了崖底的清月，谢焜昱立马没有了卿卿我我的兴致：“哎呀！能不能别破坏气氛啊～”
“是吗？难道苏清澄是你心中难以言说的一段记忆？”陈露汐单纯地微笑着，似乎在用谢焜昱最擅长的方式开玩笑。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听到这话的陈露汐，眼中的光明显黯淡了一下。这些话的确是试探，可谢焜昱如同躲避大雨的行人一般匆匆走过，避之不谈，像是真的有什么亏心事一般。陈露汐总有那么几瞬间，想歇斯底里地问问眼前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的苏清澄在他心里有那么重的地位。然而，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交汇。没有言语，只有湖水的微光在彼此眼底闪烁。那眼神里，有刚刚笑闹后的轻松余韵，有对未来的迷茫与忐忑，有对彼此心照不宣的在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意味——仿佛都看穿了对方心中那层未曾捅破的窗户纸，却又默契地选择了停留在此刻，让那些更复杂、更沉重的思绪，都沉淀在这无声的对视里。
谢焜昱总觉得，陈露汐的眼神在告诉他：路还很长，变数很多，说不定总有人会分道扬镳。
陈露汐则觉得，谢焜昱的眼神里写着：管他呢，先活着再说，苏清澄的问题，他不想回答，或许是感觉到了来自自己的压力，或许是……
最终，还是谢焜昱先移开了目光，他伸了个懒腰，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哎呀，被‘灵能ai’吓得肚子都饿了。明天…明天早饭有烤地瓜就好了，哎不不不，我想吃玉米。小奶糕，你想吃什么啊？。”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陈露汐也抱着小貂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恢复了平日的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嗯，我也饿了。希望明天有烤地瓜吃。”
“走吧，明天不是要集合吗？咱们还要早起呢。”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刚才那意味深长的对视从未发生。他们并肩朝着贪狼客栈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客栈透出的温暖灯火之中。
湖面依旧平静，倒映着亘古不变的星河。少年人的心事，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终会平复，但那份沉入湖底的重量，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焉然学院的第一夜，就在这轻松的表象与暗藏的汹涌中，悄然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