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在晨雾中行驶,车厢内气氛微妙。谢焜昱憋着气坐在苏清澄旁边,目光时不时剐过前排那只悠然摇尾的黑色貂尾。苏清澄则沉浸在那本《佩德罗巴拉莫》的世界里,偶尔翻页的声响是车厢里唯一的节奏。谢焜昱则是一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车门处,等待着那位老萧。
跟在吴冠超身后的,是一个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长发如墨,随意地用一根布带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他的五官如同刀削斧劈般陡峭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没有丝毫波澜。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深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步伐无声无息。
“啧,一个光头,一个长发,这发型倒是挺搭。”谢焜昱小声吐槽了一句,试图缓解吴冠超带来的无形压力。但心里却警铃大作:天才只会和天才为伍。这个“老萧”…能让眼高于顶的吴冠超并肩而行,绝非等闲之辈!他本能地感觉到一股不亚于吴冠超的危险气息。
吴冠超似乎听到了谢焜昱的吐槽,光头微微一侧,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精准地刺向谢焜昱,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老萧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在苏清澄手中的书册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引起他真正的兴趣。两人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车厢中部两个并排的空位坐下。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更凝重了几分。
车子继续行驶,穿过广袤的原野,地貌逐渐变得开阔雄浑。几个小时后,它驶入了一座风格迥异的城市。城市的建筑带着浓厚的汉朝遗风,飞檐斗拱,夯土城墙厚重沧桑,街道宽阔,行人服饰也颇具古意。巨大的牌楼上,两个遒劲的古篆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凉西。这是西北地区的第二大重镇,而自从四大家族势力开始缩小后,这里便成了许多普通灵师聚集的地方,甚至长久到现在,这里的灵师数量,仅次于焉然镇。
在凉西城一个同样不起眼的角落,车子再次停下。车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带着西北特有的粗犷与彪悍气息。
司机拿起名册,开始数名字:“金城的已经数过了,刚刚来的是吴冠超和萧鹤鸣,现在报道的是……”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女子,小麦色皮肤,五官明艳大气,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眼神明亮锐利如鹰隼,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皮质猎装,腰间挂着造型古朴的弯刀。她目光一扫,自带一股英气勃勃的领袖气质——秦兆雪。
紧随其后的是两个风格迥异的少女。一个娇小玲珑,穿着缀满彩色珠串和羽毛的异域风格裙装,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灵动与好奇,像林间跃动的小鹿——林梦颖。另一个则气质清冷,穿着素雅的月白长裙,眉眼如画,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怀抱着一张被布包裹的古琴,行走间如同幽谷清泉——沈游。
接着是三个气质各异的少年。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腰间挂着葫芦,一身邋遢——裴牧北。最后一个则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穿着深蓝色粗衣,面容普通,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仿佛时刻在观察分析着周围的一切,腰间插着几把造型奇特的飞刀——江见秋。
这六人显然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间眼神交流默契。他们带着西北的豪爽和一丝初来乍到的审视,各自寻找座位坐下,顿时让车厢显得热闹拥挤了不少。秦兆雪和沈游坐在了一处,林梦颖好奇地打量着车厢里的其他人,然后从容地坐在了陶颀阳身边。裴牧北与江见秋低声交谈,江见秋则默默坐在角落,陶颀阳的身边,目光扫视全场。
公俊飞点了点头,看到这几人一起看向了刘东旭,说明他们已经和刘东旭有了接触,而这代表着,这些人很可能已经加入了苏家的势力或者黑水之誓。可是,为什么这注视的眼神带着一股凶狠呢?
车子再次启动,驶离了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汉阳城,向着更加荒凉的西北腹地进发。车厢里弥漫着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人混杂在一起的特殊氛围。
就在车子开出去没多久,经过一片荒凉的戈壁时,车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上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车门。那是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青年,身高恐怕接近两米,肩宽背厚,肌肉贲张得将一件普通的灰色麻布衣服撑得鼓鼓囊囊,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他留着板寸头,面容刚毅,线条硬朗,宛如岩石雕刻。当他弯着腰,有些笨拙地挤进车厢时,整个车身似乎都微微下沉了一下。
然而,当这个铁塔般的巨汉站稳身形,目光扫过车厢寻找座位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瞬间石化,连一直沉浸书中的苏清澄都抬起了头。
这声音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巨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露汐旁边那个唯一的空位上——正是之前被小黑貂占据、谢焜昱没能坐上的位置。
他扭动着巨大的身躯,迈着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小碎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款款”走到陈露汐座位旁,微微俯身,用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配上他那张刚毅的脸,显得无比诡异:
陈露汐也被这巨大的反差惊得愣住了,怀中的小黑貂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停止了摇尾。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声清晰无比、带着浓浓嘲讽和难以置信的嗤笑,突兀地从陈露汐身后响起。
“噗…哈哈哈!” 谢焜昱实在没憋住,看着眼前这金刚芭比般的景象,尤其是诡异的尾音像是扯到了猫尾巴一般,强烈的违和感让他笑出了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觉得这简直是今天最荒诞的一幕。
这笑声,像一根点燃的引信。
冉茂华脸上那努力挤出的“羞涩”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转头,看向笑声的来源——谢焜昱。那双原本努力做出“无辜”状的大眼睛里,所有的伪饰顷刻间剥落,只剩下冰冷刺骨的阴鸷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怒!一股凶戾狂暴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从他魁梧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席卷整个车厢!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吴冠超挑了挑眉,露出玩味的表情。萧鹤鸣依旧面无表情。秦兆雪皱起了眉头。公俊飞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苏清澄合上了书。
陈露汐脸色骤变!她太清楚谢焜昱的身份和肩负的“血灵之契”的责任了!在焉然学院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树敌都可能带来致命的麻烦!谢焜昱作为契主,更应该谨言慎行,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而不是因为一时意气得罪这种深浅莫测的人物!
她立刻转头,狠狠地瞪了谢焜昱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严厉的警告和难以置信的责备——你在干什么?
随即,陈露汐脸上瞬间堆起极其热情、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甜美笑容,对着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冉茂华柔声道:“当然可以啦!冉同学是吧?快请坐!别理他,他这人就是嘴欠!” 她甚至还主动往里面挪了挪,给那庞大的身躯腾出更多空间,同时安抚性地摸了摸怀中警惕的小黑貂。
冉茂华眼中的阴鸷并未完全散去,他死死地盯着谢焜昱,那眼神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种“你给我等着”的森然意味,愤怒如同一道巨大的气浪掀起,让谢焜昱感到了十足的危险,立马收拾起笑容严肃地看着这位“同学”。但在陈露汐热情的笑容下,他最终还是收敛了部分外溢的气息,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风,重重地坐在了陈露汐旁边的座位上。那小小的座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陈露汐立刻侧过身,热情地和冉茂华攀谈起来,试图缓和气氛,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冉同学是第一次去学院吗?路上辛苦了吧?”
谢焜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陈露汐那热情得近乎谄媚的态度,那为了安抚这个“娘娘腔巨人”而刻意展现的温柔,还有她刚才瞪自己那一眼中毫不掩饰的责备……这一切都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一丝从未有过的、尖锐的酸涩!
“她为了这么个家伙…瞪我?还那么热情?”谢焜昱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理解的委屈直冲脑门。他无法理解陈露汐的“大局观”,只觉得她为了一个刚上车的、行为怪异的陌生人,竟然当众给他难堪?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对方?就因为自己没忍住笑了一声?那家伙明明就是很可笑啊!
可想了很久,谢焜昱还是觉得陈露汐的做法是对的,于是微微起身,拍了拍前排冉茂华的肩膀,轻声说:“抱歉啊,同学,刚刚的笑不是取笑与你,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话,打我一顿就好了。”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可眼前此人不仅面色正常,还对谢焜昱的道歉若无其事:“哼,这就是灵师大家的气度啊。”
他紧抿着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排陈露汐和冉茂华的后脑勺。他能看到陈露汐微微侧着头,耐心地和冉茂华说着什么,也能看到冉茂华那宽厚的背影,以及对方在陈露汐说话时,微微侧头瞥向自己这边的那一道冰冷、怨毒、如同跗骨之蛆的余光。
谢焜昱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这无心的一声嗤笑,恐怕已经为自己招来了一个极其难缠、而且睚眦必报的对手。而且,这个对手,似乎还得到了陈露汐某种程度的“庇护”?
苏清澄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感受着它带来的宁静气息,目光再次落回书页上。只是在谢焜昱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书页翻过一篇。
苏清澄拿出一只绿色的笔,在自己的书上写了一句话,递给了谢焜昱:
“萧鹤鸣,吴冠超旁边的人,是黑水之誓最看重的年轻人。”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谢焜昱立马明白了苏清澄的意思,回过头去,眼神居然与凝视自己的萧鹤鸣相交,二人仅仅一个眼神的对视,便是争锋相对,互不相让。谢焜昱回过头来,暗笑一声,看来这家伙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啊,既然如此,就要想尽一切办法!
车厢在一种更加诡异和紧绷的气氛中前行。陈露汐努力维持着与冉茂华的谈话,试图消弭敌意。谢焜昱独自生着闷气,又在构想萧鹤鸣和吴冠超的“重磅引援”,心中五味杂陈。冉茂华则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阴鸷的目光偶尔扫过谢焜昱,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而其他乘客,则各自怀着心思,沉默地注视着这场因一声嗤笑而引发的暗流涌动。但与之相反,公俊飞则是暗中观察着凉西而来的几人,他们的关系,似乎十分要好,既然如此,这些人与崔灏昀姐妹几个又有什么差别?那么他们就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焉然学院的路途,似乎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