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夕阳将雍台这座饱经沧桑的“古战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空气中仿佛亘古不散的淡淡血腥气与香火余烬混合的味道,都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的惨烈往事。这里,是冯奭泓与冯奭炆兄弟——最终殒命的地方。
谢焜昱带着一脸茫然的李欣宇,穿过荒草丛生的路径,来到了雍台中央。少年李欣宇穿着普通的初中校服,书包还背在身后,完全不明白这位平日里稳重可靠、偶尔会关心他学习的“谢大哥”为何突然带他来到这个荒凉又有些阴森的地方。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以及谢焜昱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肃穆。
谢焜昱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提着的竹篮。他取出一叠粗糙的黄纸钱,两个小小的酒杯,一瓶度数不高的白酒。动作熟练而沉重,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欣宇,”谢焜昱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旷的雍台上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跪下。”
李欣宇看着谢焜昱率先跪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这位大哥哥的信任和此刻气氛的压迫,他依言乖乖地跪在了谢焜昱身边。
谢焜昱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他点燃了手中的纸钱,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黄纸,升腾起缕缕青烟,在血色残阳下袅袅盘旋,如同不甘离去的魂魄。
“老家伙…”谢焜昱望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温润儒雅却又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他喉头滚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你去世一个月了…我也一直没来看你,这次我带了个人。”
他拿起酒瓶,先在一个空杯中倒满清冽的酒液,然后,他的手顿了顿,极其郑重地,在另一个空杯中也倒满了酒。
“欣宇,”谢焜昱侧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身边少年稚嫩而困惑的脸上,那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冯奭泓当年的影子,只是被懵懂和未经世事所掩盖,“端起这杯酒,跟我一起,把它洒在地上。”
李欣宇依言照做,小手有些笨拙地端起那杯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白酒。他学着谢焜昱的样子,将杯中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酒水迅速渗入石缝,留下深色的痕迹,如同无声的泪。
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照着谢焜昱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照着李欣宇懵懂的眼睛。谢焜昱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看到了冯奭泓浴血奋战、血灵之契众人为了保护襁褓中的幼子而倒下的身影。无数话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再次看向李欣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愧疚和一种沉重的托付。他伸出大手,轻轻按在李欣宇单薄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欣宇,”谢焜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指向燃烧的纸钱堆,“对着火,喊一声‘爸’。”
“爸?”李欣宇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你让我…喊什么?”
“喊‘爸’!”谢焜昱的语气加重,按在他肩上的手也微微用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有太多李欣宇看不懂的情绪,“对着火,喊出来!快!”
李欣宇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和谢焜昱眼中浓烈的情绪震慑住了。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悲伤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那火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又像是连接着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呼唤。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脸颊。
“喊啊!不是干爹,而是爸!”谢焜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冯奭泓压抑了二十年的悲愤与期盼。
终于,在谢焜昱目光的逼视和内心那股汹涌的、无法解释的悲伤驱使下,李欣宇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燃烧的纸钱火焰,带着哭腔,嘶哑地喊了出来:
“爸——!”
声音在空旷的雍台上回荡,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的痛楚,穿透暮色,直冲云霄。那一声呼唤,仿佛一道迟来了二十年的闪电,劈开了时光的迷雾。
就在李欣宇喊出那一声的瞬间,一阵莫名的旋风平地卷起,裹挟着燃烧的纸灰盘旋上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回应。谢焜昱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滑落。他仿佛看到了火焰中,冯奭泓那欣慰又带着无尽担忧的模糊面容一闪而逝。
风很快停了,纸灰飘散。火焰渐渐微弱下去。
“老家伙,听到了吗?”谢焜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站起身,同时也将哭得浑身颤抖的李欣宇拉了起来。他没有解释那一声呼唤的意义,只是用力拍了拍李欣宇的肩膀,哑声道:“好了,欣宇。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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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弯腰,从口袋深处,拿出一个用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物件。正是那枚天地罗盘。他没有给李欣宇看里面是什么,只是极其郑重地将它塞进李欣宇的书包侧袋里。
“欣宇,”谢焜昱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眼神依旧凝重,“这个是你一生的责任,保护它。”
李欣宇还沉浸在刚才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
“帮我一个忙,”谢焜昱看着他,眼神带着恳求和信任,“把这个布包,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起来,谁都不要告诉,记住,是任何人。就当…帮我保管一件重要的‘纪念品’,好吗?等我觉得安全了,再来找你拿。”
李欣宇看着谢焜昱郑重的样子,又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个硬硬的布包。虽然满心疑惑,但刚才那声“爸”带来的莫名悲伤和对谢焜昱的信任占了上风。他用力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对冯老大喊爸?”
“好孩子。”谢焜昱揉了揉他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我告诉你你的身世。”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雍台陷入一片深沉的暮霭。谢焜昱带着还在震惊的李欣宇,一路去了他们经常修炼的老地方。李欣宇的书包里,沉甸甸地装着冯家失落的秘术核心,也装着一个刚刚被一声迟来的呼唤所触动的、尚未觉醒的血脉。
而在老地方,公俊飞正默默等待着消息。暗桩的棋局上,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已悄然落入了那个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少年手中,静待着未来风暴的来临。
离开雍台的沉重氛围,并没有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消散,反而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李欣宇的心口。那一声撕裂暮色的“爸”,那莫名席卷全身、痛彻心扉的悲伤,那盘旋而起的纸灰旋风……一切都透着无法解释的诡异和宿命般的沉重。
到了老地方,公俊飞已在那里等待很久,在他获得了谢焜昱肯定的眼神后,开始四处望风。“欣宇,”谢焜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可能会彻底改变你的人生。它很沉重,充满了鲜血和失去,但也关乎你的血脉和根。听完之后,无论你有多震惊、多愤怒、多痛苦,都要答应我,先冷静下来,好吗?”
李欣宇看着谢焜昱从未有过的凝重神情,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攥住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你的名字,”谢焜昱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李欣宇的心上,“你是冯家的唯一希望,之前冯家灭门案,你是除了冯家兄弟外,唯一一个幸存者。”
“冯……”李欣宇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姓氏。
“二十年前,”谢焜昱的声音带着沉痛,开始讲述那尘封的血色往事,“在戈壁旁,有个冯家堡,这里曾经有一个显赫的灵师家族——冯家。冯家以元素融合术闻名,其中最核心、最强大的力量,就封存在一件秘宝之中,那就是‘天地罗盘’。”他的目光扫过李欣宇的书包侧袋。
“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冯奭泓。他是冯家即将继任的家主,一位强大的、受人尊敬的秘术大师,也是……我的师父。”谢焜昱的声音有些哽咽,“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冯家堡不知为何,不知是谁打开了天地之门,一场针对冯家的血腥屠杀发生了。无数势力卷入,冯家满门……几乎被屠戮殆尽。”
李欣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灭门……屠杀……这些只在电影里听过的词语,此刻却冰冷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你的父亲,冯奭泓,”谢焜昱的声音充满了敬意和悲痛,“在最后的关头,为了不让生灵涂炭,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关闭了天地之门,此后被困在阴间二十年,而你,孩子,你在你师母的妈妈,也就是陶玥和其他血灵之契前辈的保护下,勉强逃脱。五年时间,你的生命被封印,直到后来安全后才被打开,所以你的年龄比起十七岁的我来,还要小三岁。”
雍台……那冰冷的石板,那盘旋的纸灰……李欣宇脑海中轰然作响,刚才在雍台上那撕心裂肺的悲痛感再次汹涌而来,原来……那是在祭拜他的亲生父亲!
“达义和你的养父母是至交,考虑到你的健康成长,才将你托付给了你现在的养父母——李家。”谢焜昱看着李欣宇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们只是普通人,虽然猜得出你的真实身份,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只知道你是个‘比较特殊’的孩子,不知道冯家的秘术和血仇。这十五年来,他们视你如己出,给了你一个平凡但充满爱的家。”
“不……不可能……”李欣宇猛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要逃离这可怕的真相,“我是李欣宇……我有爸爸妈妈……他们对我很好……你骗我!谢大哥你骗我!”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充满了被颠覆世界的恐惧和抗拒。
“我没有骗你。”谢焜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按住李欣宇颤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的养父母,是恩人!是天大的恩人!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收留了你,给了你生命和安稳!这份恩情,比山还重!”
谢焜昱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训诫:“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灭门血仇!复兴家族!这些担子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但是,欣宇,看着我!”
李欣宇被谢焜昱眼中那混合着悲痛、坚定和不容置疑的光芒震慑住,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你知道吗?”谢焜昱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自嘲玩弄般的语气,“你有两对父母!一对给了你生命和血脉,用生命守护了你!另一对,给了你平凡却无价的童年,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给了你一个温暖的家!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深爱着你!”
“公俊飞!我,还有你师母,我们几个应该就在今年夏天去焉然学院上学,为了你有自保的能力,我将会在这段时间倾囊相授,你要是胆敢有任何的懈怠,我绝饶不了你!不仅为了你,还为了老家伙!为了那些保护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