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海润那声嘶哑却带着奇异激赏的“绝妙天成”如同最后的惊雷，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还没结束，当卢海润顶着二人的围堵，依旧面不改色的时候，谢焜昱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种担忧，这种从实力出发的坦然，让他后背发凉。
但并没有发生什么，卢海润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你们赢了，欢迎你们加入焉然学院。”然后随着他那道黯淡灰影的彻底消失，破败的决斗台上，只留下了谢焜昱和陈露汐两人。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冲破堤坝，震天的喝彩与惊叹声瞬间爆发，席卷了整个天枢堂广场！
“天啊！他们……他们竟然打退了卢院长！”
“绝妙天成！卢院长亲口说的！”
“那个谢家小子！还有那个操控灵宝的姑娘！太厉害了！”
“看到了吗？那九条黑龙！还有最后那招……简直毁天灭地！”
“不可思议！两个年轻人……”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决斗台废墟中央，那里，崔灏昀正手忙脚乱地扶着力竭昏迷的陈露汐，苏清澄则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受伤孤狼的谢焜昱。谢坤昶愣在原地，看着堂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道身影是如此的高大，又是如此的……沉重。公俊飞则脸色复杂，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喝彩声如同潮水，有敬佩，有惊叹，更有对年轻强者的敬畏。这声音冲散了之前的恐惧，也暂时掩盖了卢海润离去留下的巨大阴影。
“先找个地方歇息！回天狗温泉！”陶颀阳最先反应过来，沉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卢海润虽然退走，但焉知他是否还有后手？而且谢焜昱和陈露汐的状态都急需休整。
众人再无异议，立刻簇拥着两位力竭的英雄，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迅速离开了这片化为废墟的广场，回到了相对隐蔽的天狗温泉院落。
温热潮湿的空气包裹众人，却再也无法带来之前的放松。庭院内一片狼藉，之前打翻的酒壶碎片还散落在地上，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荒唐的内讧。
公俊飞给每一个人安排了房间，包括他以往的仇敌谢坤昶。而他在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聚集大家吃一顿晚饭，而是一个人回到了房间，像是一个孤独的恐惧者，望着温热的泉水发呆。
崔灏昀将昏迷的陈露汐小心安置在柔软的榻上。谢焜昱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独自走到温泉池边，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将疲惫不堪的身体浸入温暖的泉水中。温热的泉水包裹着酸痛的肌肉和隐隐作痛的经脉，却无法抚平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卢海润的强大，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那轻描淡写化解他最强攻击的姿态，那浩瀚如海的威压……还有最后那带着金血的狼狈身影……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差距是何等的天堑鸿沟。
“呵……”一声带着浓浓自嘲的嗤笑打破了沉默。是公俊飞。他不知何时也泡在池子另一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审视。“绝妙天成？听着真唬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闭目养神的谢焜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你知道吗？卢海润……他恐怕连三成的力都没出。”
“什么？！”谢焜昱猛地抬头。
公俊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公俊飞回想起刚才卢海润爆发出的最强灵力波动，和他最初释放威压时的底色相比……减少的部分，绝对不到三成！也就是说，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戏耍谢焜昱二人，最后被伤到，更多的是因为猝不及防和……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相信我，老谢，这家伙是五个你都比不上的。”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焜昱的心头。刚刚因“绝妙天成”评价和击退强敌而升起的一丝振奋与侥幸，瞬间被冰冷刺骨的现实浇灭。
“五个啊……看来应该考虑阮如意的建议了……”谢焜昱抬头仰望着星空，寒冷的天上没有一朵云。
原来，他们拼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才换来的“战果”，在对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场稍微认真了一点的“活动筋骨”？巨大的无力感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谢焜昱淹没。
“你饿了吗？走吧，一起吃饭吧。”公俊飞说，“这焉然镇好新奇，我还没去逛逛呢。”
“你有心情吗？”谢焜昱问道。
“还行吧，你呢？”
“没有，你去吧，顺便把这个情况给其他人说说吧。”
公俊飞回到了大厅，面对正在吃饭的苏清澄和陶颀阳，将卢海润的真实实力告诉了二人。苏清澄和崔灏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羞愧。之前的针锋相对、互相揭短，在卢海润这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我们……”陶颀阳率先开口，声音干涩，“……需要谈谈。”
没有激烈的争论，没有互相指责。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共同的恐怖敌人面前，之前的内讧芥蒂似乎变得微不足道。苏清澄也默默地点了点头。谢坤昶看着众人沉默疲惫的侧脸，又看了看沉思的陶颀阳，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头埋进了水里。公俊飞则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宁静，笼罩了整个温泉院落。这是被卢海润强大实力强行压下的宁静，也是众人不得不面对现实、重新审视彼此关系的开始。
夜色渐深，温泉的热气氤氲着，却驱不散谢焜昱心头的阴霾。身体在泉水的滋养下恢复了些许力气，但精神上的重压却丝毫未减。他悄然起身，披上外袍，无声地走出了天狗温泉的后门。
门外不远处，便是焉然镇有名的“旭日湖”。此时并非清晨，没有朝阳喷薄的壮丽，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深蓝的夜幕中，将清冷的银辉洒满静谧的湖面。夜风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脸颊，带来一丝难得的清醒。
谢焜昱走到湖边一棵松树下，靠着树干，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血灵之契前辈的安危、卢海润的强大、苏家的阴谋、同伴的未来……千头万绪如同乱麻，缠绕着他。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谢焜昱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身体却微微放松了一些。能这样悄无声息靠近他而不引起他本能戒备的，此刻只有一个人。
陈露汐走到他身边，同样靠在了柳树上。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只是眼底深处带着浓浓的疲惫。
“怎么不多休息？”谢焜昱轻声问，目光依旧落在湖面。
“睡不着。”陈露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醒来的微哑，“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惊心动魄的梦。”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和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是爷爷的事情？还是其他的？”陈露汐问道。
“太多了，我理不清头绪。冯大哥他们的仇，我已经报了，就留下了刘东旭一人。而还有冯家二十年前的灭门案，这个仇真的要找苏家报吗？我现在能做到吗？还有就是卢海润，他太奇怪了，这么久以来，只有两个……人逃出过四方封印术，一个是银貂，另一个就是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破解的。最后就是，苏家，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之前破坏了你我两家的和谐，现在又在打压我们家，拉拢你们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当年他们苏家怎么会有那个实力灭了冯家呢？难道是合纵连横？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野心也太大了。”谢焜昱越想越乱，一只大手贴在头顶挠落了许多发丝。
“看得出来，焉然镇应该有两股大势力，一个是黑水之誓，另一个是苏家。小耳朵，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不对，之前冯家在的时候，三家还能保持微妙的平衡，而现在，黑水之誓和苏家或许到了摩擦难以调和的地步。”
“你说的没错…哎……其实还有一件事……”谢焜昱苦恼着。
“什么？”
“血灵之契，咱们这么多同伴怎么样让他们能在这个世道上安稳地生活下去，还要不受人欺负，这可是个不容易的题目。”
“小耳朵，我确实没想过这些事，不过，只要你想过，我就放心了。你帮我报了杀母之仇，又帮白汀兰脱离了银貂的附体，还帮冯师父兄弟俩报了仇，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相信你的。”陈露汐牵起谢焜昱的手，温柔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谢谢你。”谢焜昱终于转过头，目光认真地看着陈露汐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没有你……我可能已经……”
“没有你挡在前面，我那些灵宝也撑不住卢海润一招。”陈露汐打断他，也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没有居功，只有一种并肩作战后的坦然。“我们是……互相成就。”
月光如水，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她身上还残留着源绿之火那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合着温泉硫磺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让人心安的芬芳。
“源绿之火的精灵……操控我的时候……”谢焜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是什么感觉？”
陈露汐的脸颊在月光下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她移开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很……奇特。像是……在指挥一个非常精密、但又充满力量感的……木偶？不，比木偶更……有温度。”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能感觉到你体内那些混乱又强大的力量在奔涌，很烫……也很危险。但你的意志……一直在那里，没有放弃。”
“烫？”谢焜昱下意识地重复。
“嗯。”陈露汐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是温热的清泉水。“给，润润嗓子。”她将竹筒递过去。
谢焜昱因为灵契术，看到了未成年人不该看到的东西，那边是陈露汐想入非非的画面，只是二人都心照不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月光，湖水，微风，还有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淡淡草木清香。刚刚经历生死大战的紧张与后怕尚未完全褪去，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悸动，混合着长久以来并肩作战积累的信任与默契，在静谧的夜色里悄然发酵。
谢焜昱握着温热的竹筒，看着陈露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恬静柔美的面容，心中那些沉重的思绪似乎暂时被冲淡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关于恐惧，关于感激，关于未来……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低沉的：
“小奶糕……还好有你在。”
陈露汐抬起头，月光落入她清澈的眼眸，仿佛有星光在闪烁。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起了唇角，那笑容很淡，却仿佛融化了夜色的微凉，带着一种无声的回应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你不是不出来吗？别搞暧昧了，走！陪我逛街去。”公俊飞说道。
谢焜昱突然吓了一跳，回过头去，苏清澄和崔灏昀居然也在公俊飞身后，谢焜昱立马改换了一副嘴脸，不情不愿得说：“干嘛去啊！你们竟坏我好事！还有，咱们一起出动，就一定会发生大事，真他娘倒霉啊！”
“走吧，没你我们可买不起东西。”公俊飞说罢，给崔灏昀和苏清澄一个眼色，二人过去扯住了谢焜昱的胳膊，架着他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趁着几人离开，公俊飞低声问陈露汐：“cy，你知道吗？一般一个灵师家族一年只有一个人能入学焉然学院，你是怎么想的，和陶颀阳是怎么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