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篷车在骷髅马的拉动下,速度越来越快,车轮卷起灰白的尘土,那鲜艳刺目的色彩在无边的灰暗中迅速缩小,变成地平线上一个跳跃的色点。
谢焜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看着车厢后窗隐约透出的陈露汐惊恐拍打车窗的身影,听着苏清澄那微不可闻的、被车轮声碾碎的呓语…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滔天怒火、无尽悔恨和冰冷绝望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指骨皮开肉绽,却感觉不到疼痛。
“阮!如!意——!”他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荡,充满了血淋淋的杀意。顾不上剧痛和虚弱,他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篷车消失的方向,发疯般地追去!灰白的尘土在他身后扬起一道绝望的轨迹。
羞愤充斥着谢焜昱的胸腔,怒火燃烧着谢焜昱的眼眶。可当下,根本没有他泄愤的地方。怀着一身的脾气,谢焜昱像是个落魄的老乞丐,一步一步往鬼门关挪。
不知走了多久,谢焜昱似乎出现了幻觉,一个清澈的女声喊着他的名字。谢焜昱的理性告诉他,这地界不可能有人呼喊他,可随着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谢焜昱才回过头来,陶玥居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一个编笼,里面放满了只在阴间才会长的幽冥草和黑荧菇。
“妈!妈!”谢焜昱激动得开始流眼泪,不顾身体的疲惫奔向陶玥面前。
“傻小子,瞎叫啥呢!我们家汐汐可还没过你家门呢!”陶玥的话听起来是责备,可眼神里全是慈祥。
“妈,这不让您少个念想嘛,再说了,我俩过不过门不都一样嘛。”谢焜昱憨笑着挠着后脑勺。
“哎!哎?你俩可还没成年呢!”陶玥说。
“是啊。”过了许久,谢焜昱才在陶玥狐疑的眼神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立马大红,开始解释道,“妈!还没呢!真没有!”
到了这时,谢焜昱才把来到阴间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陶玥,还有陈露汐和苏清澄被掳走的事情。陶玥似乎并不着急,看着谢焜昱遍体鳞伤的样子,摇着头问道:“每次你都会受这么重的伤吗?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谢焜昱摇了摇头:“我和陈露汐一起对阵混沌,如果我不受伤的话,我怕陈露汐会受伤。”
陶玥不知道回答什么,但一直对这个愣头青一般的少年有着不错的好感,这次,只是更坚定这个念头了。
“走,我带你去调养一下,明天早上,我们去找汐汐和苏清澄。”
走进熟悉的黄泉客栈,谢焜昱来到了邱桐的房间。邱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又是一阵失望:“你这臭小子!怎么又来了?死了?我闻闻……你他娘这一点尸臭都没有!冯奭泓呢?他在哪?”
谢焜昱本身嘻皮笑脸的状态在听到“老家伙”名字时,瞬间失落。
“师父和冯大哥……他们两兄弟……牺牲了,他们没来吗?”
邱桐手中把玩的圆规落在了地上。
在谢焜昱讲完来龙去脉后,邱桐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冯大冯二你们来真的啊……阴间不能失去四凶兽的镇守,梼杌死去,替代他的,只能是凶手……也就是冯奭泓和冯奭炆。不对啊,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怎么敢呢?牺牲自己的轮回,承受千万年的煎熬。”
这下可把谢焜昱吓得不轻,他站在那里,沉默良久。
“走吧,我给你治伤,等会和我去救汐汐。”陶玥说着看向自己的双手,“我现在可没什么灵力,只能靠你了。”
邱桐听到这话,立马着急起来:“陈露汐也来了?她走一趟阴,阳寿怎么办了?快!快去找姜岑!”
这时候谢焜昱才想起当时进入阴间的那句话:“活人走阴,十年阳寿。”
“姜岑在哪啊?”
“悼语广场。”
悼语广场由一种黯淡无光的黑石铺就,边缘耸立着十几根断裂的巨大石柱,柱身上雕刻着模糊不清、令人不安的扭曲图案。广场中央,一个早已干涸、布满裂痕的喷泉池如同巨大的伤疤。诡异的是,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此刻却聚集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不,不能称之为人。那些是形态各异的亡魂!有的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只是身体半透明,面容呆滞;有的则扭曲变形,肢体残缺,散发着浓重的怨气;还有一些干脆就是不成形的灰暗雾气团,在空气中缓缓蠕动。在这些“人群”中,找到一个真正的活人,似乎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这不,一个浑身散发着生气,身姿挺拔的人正站在里面,与“人群”接触。
它们无声地聚集在广场边缘,数量众多,形成了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亡魂之潮,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唯一的光源和声源处。
“姜前辈,是我,谢焜昱,找您来帮个忙……”谢焜昱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
正是那辆色彩刺目、如同怪诞疮疤般的大篷车!
骷髅马被拴在车旁,眼窝里的绿火幽幽燃烧。车厢被打开,布置成了一个简陋的舞台。几盏悬挂着的、散发着惨绿色光芒的灯笼将舞台照得鬼气森森。一个穿着小丑服、脸上涂着夸张油彩的瘦高男人,正用一种尖利扭曲、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腔调,对着台下的亡魂观众吆喝着什么,引来一片片无声的、扭曲的“欢呼”——那是亡魂们魂体剧烈波动的气流声。
“得来全不费工夫,哼,该死的,在这遇到了。”谢焜昱自言自语罢,准备叫姜岑帮忙。
“姜前辈……”
“闭嘴闭嘴闭嘴!我看节目呢!”姜岑全神贯注在台上,还自言自语道,“多少年了,总算见到活女人了!”
听到这话,谢焜昱心中一颤:“莫非这女人是……”
舞台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粗糙的圆木板。
木板上,一个少女被呈“大”字形紧紧捆绑着!
是陈露汐!
“靠!这是我老婆!”谢焜昱对姜岑说。
陈露汐的脸色比阴间的灰土还要惨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动,仿佛只要睁开眼,就会立刻被这恐怖的景象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击溃。绳索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红痕。握龙珠的项链被粗暴地扯断,琥珀色的珠子不翼而飞。
而在她身前几丈外,站着的正是阮如意!
此刻的阮如意,换上了一身更加华丽、也更加怪诞的表演服——紧身的黑色皮衣缀满闪亮的金属片,外罩一件猩红色的短斗篷,脸上带着一个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镶嵌着碎钻的银色猫脸面具。她手里把玩着三把寒光闪闪、造型奇特的飞刀,刀身狭长,刃口在惨绿灯光下流动着不祥的幽光。她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戏谑又冰冷的笑意,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黑布蒙上自己的眼睛!
各位看官!接下来,就是本团最最刺激、最最不容错过的保留节目——”那小丑用扭曲的声调尖叫着,“‘蒙眼飞刀戏娇娥’!看我们的‘如意猫’如何,在绝对的黑暗中,将利刃精准地钉在美人儿身边!毫厘之间,生死一线!尖叫吧!颤抖吧!哈哈哈哈!”
台下的亡魂们魂体波动得更加剧烈,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
“不…不要…”陈露汐的呜咽被恐惧死死扼在喉咙里,变成微弱的、破碎的气音。
“汐汐——!!!”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以亡魂的怨念冲击波形式,在谢焜昱的识海中轰然炸响!陶玥周身那原本淡淡的灰白气息瞬间沸腾、暴涨,化作近乎实质的惨白怨雾!她清秀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靛蓝布裙无风自动,身形猛地向前一扑,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广场中央的舞台!
什么冷静!什么等待!什么谢焜昱的伤势!在这一刻,统统被一个母亲目睹女儿受辱濒死的滔天怒火烧成了灰烬!她只想撕碎那个玩弄飞刀的女人!只想把露汐从那该死的木板上救下来!
谢焜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心脏骤停!他下意识想伸手阻拦,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消散的怨雾!“妈!别冲动!”他的嘶吼淹没在亡魂们无声的躁动中。
陶玥的身影如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掠过外围那些形态扭曲的亡魂,直扑舞台边缘!她那属于灵师的本能并未完全消散,枯瘦冰冷的指尖凝聚起一团高度压缩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阴寒鬼气,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正背对着她、蒙眼掂刀的阮如意后心!
“嗯?”阮如意猫脸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她并未转身,甚至飞刀指向陈露汐的动作都未停顿分毫。
就在陶玥的鬼气冰锥即将触及阮如意猩红斗篷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舞台边缘,恰好挡在了陶玥扑击的路径上!
来人一身漆黑如墨、毫无杂色的宽大长袍,袍角垂落,纹丝不动。头戴一顶同样漆黑的尖顶高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巨大镰刀——刀柄漆黑,缠绕着冰冷的铁链,那弯月般的巨大镰刃却并非实体金属,而是一种不断流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浓黑暗,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森然死气。
正是阴司勾魂使者——黑无常!
然而,与寻常黑无常不同,他胸口黑袍上,用惨白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怪异的编号标识:
黑 ?
这反常的编号在惨绿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扰乱阴阳秩序者,退下。”黑四分之一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甚至没有看扑来的陶玥一眼,只是随意地抬起握着镰刀的右手,那巨大的、流淌着黑暗的镰刃,并未斩下,只是轻轻向前一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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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一股无形的、却如同万仞山岳般沉重的法则压力轰然降临!那是属于阴司秩序的绝对威压!
陶玥那气势汹汹扑来的惨白怨魂之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绝对规则构成的叹息之墙!可惜,如果是全盛时期的陶玥,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的黑无常?
她凝聚的鬼气冰锥瞬间溃散!整个魂体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源自本源的哀鸣,猛地倒飞出去!魂体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溃散!她被这股纯粹秩序的力量死死压制在广场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无声的、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嘶鸣,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依旧被捆绑着的陈露汐。
黑?收回镰刀,动作流畅而冷漠,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那被帽檐阴影笼罩的面容微微侧向阮如意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阮如意似乎轻笑了一声,猫脸面具下露出的红唇弯起满意的弧度。她掂着飞刀的手稳如磐石,蒙眼的黑布下,嘴角带着戏谑的残忍:“哎呀呀,看来有位‘母亲’迫不及待想提前结束表演呢?这可不行哦,好戏…才刚刚开始!”她的刀尖,缓缓移向了陈露汐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左侧!
“欺人太甚!”谢焜昱顾不上自己的灵力亏空,强行开启辰龙斩,九条漆龙如同天神般出现在悼语广场,涌向阮如意。可惜的是,九条漆龙在天空中停下,似乎有默契般的与阮如意对视。而就在这个瞬间,阮如意猫脸面具中透出的眼神,开始变蓝。
“司槊方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