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要覆灭谢家的那场剧变，陶颀阳依旧站在我身边。我总还是会想起第一次和她初见的那天。
“喏，给你。”陶颀阳摊开掌心，裹着金箔的糖果在阳光下淌着蜜色，“妈妈说紧张的时候吃甜的最管用。”她腕间的一个玉片随着动作轻响，我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抬起头看着她。
眼前突然晃过一抹海棠红。我抬头，正对上一双带点蓝色的眼睛，面对着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与陶阿姨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穿得像是用雪花包成的粽子。
我嗅到糖果里隐约的桂花香，手指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陶颀阳比起我家昶昶来说，更像个姐姐呢。”
“这是用朝露化的糖霜。”陶颀阳挨着陶阿姨坐在沙发上，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看着我，绣着符咒的裙裾扫过我，“昨夜里我同妈妈在杏花林接的露水，你尝尝看？”她说话时发间垂落的璎珞坠子叮咚作响。
糖果在舌尖化开的刹那，谢坤昶忽然听见极轻的铃音。陶颀阳歪头看他骤然睁大的眼睛，笑得露出小虎牙：“糖纸要这样折——”她指尖掠过金箔，那些暗纹竟流转起来，在暮春的光影里织成半透明的金铃铛。她放在耳边摇了摇，竟真摇出清脆的响声，她把这个铃铛递给了我，我只好拿在手上，抬头看了看爸爸。少见的，爸爸很慈祥地看着我，我便也摇了摇铃铛。
“颀阳又卖弄些小把戏。”陶阿姨一句话，又让我感到害怕。我慌忙要把糖纸藏进袖袋，却被陶颀阳按住手腕。
“送你的。”她指尖点在金铃图案上，符咒突然亮起微光，“等夏天杏子熟时，我教你叠会飞到天上的蜻蜓怎么样呀？”
我终于小声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谢谢谢。”藏在背后的左手却悄悄攥紧了那张仍在发烫的糖纸，掌纹间流转的灵力与金箔上的符文暗暗呼应。
“叫我陶颀阳就好啦，你也可以叫我阳阳，我可以叫你昶昶吗？妈妈，我可不可以和昶昶出去玩呀？”
陶颀阳拉着我的手往外跑去，打开门，飞快地跑下楼梯。
我朝着冻红的手心哈气时，陶颀阳正在雪地上铺开她的百宝囊。七色丝绦系着的锦囊里滚出会自己跳动的玉核桃、刻满星图的青铜陀螺，还有用蛟须编织的捕风网——这些都是她今年新制的“玩具”。
“昨天刚做的冰灯。”她拈起一颗琉璃似的圆球，往结霜的梅枝上一磕。淡蓝的冰雾突然漫开，凝成十二盏悬空的冰灯笼，照亮了白塔山大片山林。我的呼吸扫过最近那盏冰灯，灯壁上竟瞬间绽开火红的霜花。
陶颀阳的鹿皮小靴碾过雪堆：“昶昶对着灯笼吹气试试？”我慌忙摆手后退，却见她发间别着的鎏金蝴蝶簪突然振翅，抖落的金粉把雪地烫出几个小洞，她立马被雪吸引住，蹲下身子开始写字，一个“昶”和一个“阳”。
雪团砸在后颈时，我下意识地攥紧手上的雪球，可我害怕像丢了谢焜昱这个朋友一样丢掉来之不易的新朋友，我放下了雪球，向后倒了过去。既然她想打雪仗，就让她称心如意吧。
谁知陶颀阳踢踏着脚步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昶昶对不起！是不是我太使劲了？”
她抓过我的手腕，往我掌心拍了个青铜小炉。炉身刻着的饕餮纹突然游动起来，将残余的灼热吸进兽嘴。“这是淬火炉的边角料改的，可以让你稍微舒服点。”
暮色染红树梢时，她正在教我用冰片拼灵雀。我第三次把翅膀装反，她却突然抽出我缠在手腕上的绸带，那是我提升灵力控制的辅助灵宝：“这个借我！”银线绣的云纹绸带被她折叠起来，转眼变成会唱歌的纸鸢。当纸鸢拖着霞光掠过结冰的池塘时，我藏在袖中的右手悄悄并指——父亲说过，谢家人弹指便可化水为剑。
冰面下的锦鲤突然跃起，水花凝成剔透的冰刃。在陶颀阳转身前，我慌忙挥散那些悬空的水晶碎片，却忘了收回灵力。漫天冰晶在夕阳里化作虹雨，正落在她刚堆好的雪人头顶。
“原来昶昶会变戏法呀。”她捏着雪球歪头看我，发梢的冰珠随动作叮当碰撞。我盯着雪，将他们融化，又结成了冰，我将冰制成的头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我好久没有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这般开心，说出了这句话。
“昶昶，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你总算能和我说话了。”她牵着我的手，一蹦一跳地走着。我跟在她身后，脚步逐渐变快。
“昶昶，你多大呀？我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呢？”陶颀阳天真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是零八年一月的。”
“太好了，你是我哥哥，以后我就不叫你昶昶了，我叫你昶哥好吗？”陶颀阳还是一蹦一跳的，突然回过头来，像是一个雪球扑向了我。
“好的，阳阳，嗷不，阳妹。”
归家路上，我摸到衣襟里多出个鎏金小盒。打开竟是粒会发光的松子糖，糖纸折成护心镜的形状。月光淌过糖纸上的符文时，我忽然听见极轻的潮声，仿佛盛夏的浪花拍在童年的贝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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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陶阿姨递给了我一个礼盒，那是带着黑黄色的木制长盒，翻开后，一把精致的折扇躺在里面，下面坠着一枚核桃。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礼物的意义，只是在父亲的要求下接受了礼物。而在那边，父亲拿出一个精致无二的手镯，套在了陶颀阳的胳膊上。
现在的我正在黄河边散步，想起初见陶颀阳，根本想不到她是我童年唯一的光。不光是童年吧，我一直以来，都离不开这束光，她推开了一扇门，让我只把真心交给她。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千叮咛万嘱咐道：“孩子啊，千万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灵术展示给同学们看，更不能把它当成炫耀的资本。还有，绝对不能用灵术去伤害别人，知道了吗？”我用力地点点头，将父亲的话牢记在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直都谨遵父亲的教诲，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关于灵术的事情。然而，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找我的好朋友一起去上学。当我走到他家楼下时，突然发现楼下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仰头望着楼上，指指点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心生好奇，急忙挤进人群，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我抬头看向朋友家的阳台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我的朋友正悬挂在半空中！他的整个身体都悬在阳台外，只有脑袋还挂在防盗网上，情况十分危急。
防盗网发出的“咯吱”声让人毛骨悚然，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而我的朋友显然已经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只能惊恐地看着下方，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就在这时，防盗网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开始碎裂。我眼睁睁地看着朋友的身体随着防盗网一起向下坠落，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我甚至来不及有任何思考，身体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扑过去。就在这一刹那，我毫不犹豫地施展出刚刚学会的风灵术，只见一道绿色的光芒从我的口袋中激射而出，如同一张无形的盾牌，稳稳地挡住了他。
那绿色的光芒在空中闪烁着，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得他在空中的速度逐渐减缓。最终，他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而又安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我有些恍惚，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被周围的路人热情地扶了起来，他们轻轻地拍打着我身上的尘土，关切地询问我是否受伤。
在周围人们的夸赞声中，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拥有灵力竟然是如此令人欣喜的事情。我可以运用这股神秘的力量，去保护他人，去化解危机。
而后来，那个同学，此刻也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一脸感激地看着我，告诉我他和一个其他学校的学生发生了矛盾，希望我能够帮他一把。面对他的请求，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那是我见过第一个同龄拥有灵力的人，叫做公俊飞，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我就觉得我很不喜欢他。高傲的眼神里透着冷漠，像是个无情自负的家伙。不出意外，我和他打了一架，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我使用了灵力，很多灵术我都刻意隐藏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折扇居然丢了。
回到家后，免不了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也没办法，自己的问题需要自己解决，我才觉得是公俊飞偷走了我的折扇。
可也因为这件事情，我居然在朋友圈里获得了不错的评价，我是一个敢于为朋友挺身而出的人，同时，多年的修炼使我的拳脚功夫十分了得。不知不觉，我成为了这些人的老大，他们也经常打趣陶颀阳为嫂子。说实在的，在压抑的人生过了那么久之后，我十分享受这般酣畅淋漓的生活，这实在是太自在了。
在我十岁那年，另一件事发生了。我记得在那天之前看到了爷爷来我家后，与爸爸的低语，二人的表情严肃而凝重。第二天我才知道陶玥去世了。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父亲给我穿上了一身褐黑色的衣服，一路带着我，前往陶玥家，去祭拜她。
当我们走到她们家楼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显简陋的灵堂。在灵堂的一角，站着一个面容憔悴、不修边幅的男人，他的孝服一肩已经垂在了一边，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而在灵堂的另一边，陶颀阳紧紧地搂着一个正在痛哭流涕的姑娘。那姑娘与陶颀阳长得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一副眼镜。陶颀阳依然如往昔般温柔，她不停地轻拍着姑娘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她，试图平复她那悲痛欲绝的情绪，可啜泣声依旧在灵堂之中回响。那是我和陈露汐的第一次相遇。
而陶颀阳的母亲陶蒙，从我身后突然扑向棺木，动作之快扯断了腰间的禁步，七宝璎珞在青砖上摔出裂痕。她染着丹蔻的手指划过楠木棺的雷云纹，扑通一声跪在灵堂的正中央，她的哭声震耳欲聋，即使在百米之外，也能清晰地听到。那哭声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和绝望，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昶，去给玥姨上香。”父亲推了我一把。我握着三炷香穿过重重白幡，那些浸过朱砂的绸缎扫过脸颊时，竟有灼烧的痛感。
陶蒙姨母的呜咽还哽在喉头，可当她额头第三次重重磕在棺椁边缘时，垂落的发丝间分明翘起嘴角。供桌下的影子突然扭曲成蛇形，吞掉了她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
就在这个瞬间，我听到了笑声。
陶蒙用一只手挡着自己眼睛，像是在擦拭眼泪，可手下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又立马紧闭起来。这一笑，让我顿觉毛骨悚然，相比于之前的威压，陶蒙给我的印象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我开始对她产生后怕。我不知道这个微笑意味着什么，可我总觉得，陶玥的死与陶蒙有着很大的关系。我回过头去，看到爸爸看陶蒙的表情相当复杂。
走出灵堂后，我看到了爷爷和大伯谢庭树。可来回寻觅，谢焜昱并没有出现，我们就这样，在一个城市里断联了许久，直到后来才见一面。另一个人也让我忘不了，不高的个子老实憨厚的长相，面孔瘦弱的白净男孩。他站在苏家人身后，后来父亲才告诉我，这是苏家这一代最厉害的天才，苏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