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本来想早起的王晓亮,是被一阵刺耳的音乐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这音乐声来自对面的床铺。
是李军的手机闹钟。
这太稀奇了,大学四年,李军向来是那个需要被全寝室合力才能从床上弄起来的人。
王晓亮坐起身,看到李军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边看着他。
“起来,吃饭去。”
李军的声调很平,听不出喜怒,昨天好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王晓亮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穿上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晨光熹微,校园里已经有不少人,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这感觉很怪。
这或许是他们大三以后,为数不多的共进早餐,更是唯一一次,两人主动走到食堂里来吃。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包子和豆浆的热气。
两人各自刷了饭卡,找了个角落坐下。
胃口还没从清晨的睡意中苏醒,王晓亮只是机械地喝着粥。
“待会儿跟我去找一趟冯远。”李军先开了口,他埋头对付着盘子里的油条,象是随口一提。
“先把笔记搞来。这事儿得趁热打铁,免得夜长梦多。”
王晓亮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他看着李军,昨晚在心里做下的决定,此刻无比清淅。
“你去吧。”
还是那三个字。
李军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晓亮。“你什么意思?王晓亮,你跟我玩这套清高的把戏?”
“我没有玩什么。”王晓亮的平静让李军的火气像打在了棉花上,“我说的是事实。找冯老师的是你,答应出庭作证的也是你。这个功劳,理应是你的。”
“功劳?”李军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是为了我们自己!你现在跟我讲功劳?”
“我不会出庭。”王晓亮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立场。
“行,你行!”李军猛地把筷子拍在餐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王晓亮牛逼!你清高!老子自己去!”
他壑然起身,端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晓亮坐在原地,慢慢地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粥。
李军走后留下的空位,很快被周围嘈杂的人声填满。他心里并没有愧疚,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空旷感。
他回到了寝室。
那本古旧的命书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底下。
他需要那些复习笔记,毕业证对他同样重要。既然不能再指望李军,那就只能靠自己。
他拿出手机,翻开了那个几乎从不联系的班级通讯录。
班里的学霸,那个永远坐在第一排视力不好的家伙。
电话拨了过去。
“喂?晓亮?什么事?”对方的背景音很嘈杂。
“那个……你专业课的笔记,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下?”
“啊?笔记啊……我现在人在深圳实习呢,东西都还在寝室,寝室也锁了,不好意思啊。”
王晓亮挂了电话,又拨给另一个成绩不错的同学。
“喂,晓亮啊,我回老家准备考公了,书和笔记早都卖废品了,帮不上你啊。”
“……”
他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不是已经在外地实习,就是已经找到了工作,或者是在家全力备考。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孤立感,瞬间将王晓亮淹没。
原来,在他和李军他们沉浸在兄弟情义和网络游戏的虚幻中时,班上其他同学,早已奔向了各自的前程。
他们,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才是现实。
命书能洞悉人心,能指引方向,却不能凭空变出知识和人脉。
他颓然地将手机扔在床上,心里一阵气馁。
就在这时,寝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军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打了胜仗的兴奋,手里赫然拿着两叠厚厚的、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a4纸。
“给你。”
其中一摞纸被他扔到了王晓亮的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挂科的所有重点,全在这儿了。绝对保过。”
王晓亮看着桌上那叠沉甸甸的笔记,又看看李军。
脑海里,命书的第三术悄然浮现:言善语。
就是说好话。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比看懂那些专业课本还要难。他习惯了和兄弟们之间的插科打诨,习惯了用嘲讽和吐槽来表达亲近。
“老大……”他开口,感觉自己的声带有些僵硬。
“谢了。”
李军正在整理自己的那份笔记,闻言只是“恩”了一声,头也没抬。
王晓亮知道,这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真够意思。这事儿……办得漂亮。”
李军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转过身,用一种看外星人的表情打量着王晓亮。“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没有。”王晓亮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些,“实话实说。仗义。”
李军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行了行了,别他妈恶心我了。图书馆走起!有了这个,补考要是再不过,咱俩就真成废物了!”
去图书馆。这又是大学生涯里屈指可数的共同项目。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咖啡的味道。
他们摊开笔记和教材,一页一页地对照着看。
太难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佶屈聱牙的理论,简直就是天书。
“操,这他妈是人学的东西吗?”过了许久,李军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嗓子抱怨,“一个字都看不懂,全靠硬背。”
王晓亮也有同感。
他的脑子象一团浆糊,这些知识根本不往里进。
可是,为什么呢?
同样的教材,同样的老师,班上却有人能考优秀,能拿奖学金。
是他们比自己聪明太多?
还是说,在他们挑灯夜读的时候,自己在网吧里酣战通宵?在他们泡图书馆的时候,自己在寝室里幻想着有的没的东西。
命书没有赐予他超凡的智慧,却让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问题,不在书本,不在老师。
在自己。
一整天的死记硬背,总算是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收获。
傍晚,李军收拾着东西,提议道:“走,晚上请冯远吃个饭,好好感谢一下,顺便再探探口风,看看学校对老三那事的最终处理意见。”
王晓亮收拾书本的动作停了下来。
选择题,又一次摆在了面前。
“我就不去了,老大。”
“又不去?”李军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笔记都给你拿来了,让你去吃顿饭连络下感情,你又不去?这是人情世故,懂不懂!”
“我不想去作证,所以也不想去讨好他。”王晓亮说得很直接,“而且,我晚上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李军的音量都高了些,“现在还有什么事比毕业更重要?”
“我想去学校后门的小公园转转。”
李军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王晓亮,象在看一个疯子。“小公园?你去那儿干嘛?找大爷大妈学跳广场舞吗?”
王晓亮没有解释那个神秘的道士。
“你去吧。”他背上包,站了起来。
李军没有再劝,只是看着他。
王晓亮独自走出了图书馆。
他穿过操场,走向学校后门那个不大的公园。
今年的春天气温升的很快,此时公园里很热闹。
下棋的老人,跳广场舞的大妈,牵手散步的情侣,还有几个卖小吃的流动摊贩,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人间烟火图。
他仔细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查找那个穿着旧的发白道袍、长得普普通通的道士。
没有。
他绕着公园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
还是没有。
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在公园角落的一棵大榕树下,摆着一个算命的小摊。
一张小桌,一张小凳,一面写着“算命看相”四字的布幡。
摊主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撮山羊胡,穿着老式发黄的白衬衣,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换做以前,王晓亮绝不会多看这种江湖骗子一眼。
可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枕头下的那本命书。
他有些尤豫,在那个小摊前几米远的地方,来回踱步。
过去问问?太傻了。
直接走掉?心有不甘。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决定离开的时候,那个一直垂着头的算命先生,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调不高不低,却清淅地穿过了广场舞的音乐和周围的嘈杂,准确无误地钻进了王晓亮的耳朵里。
“小伙子,别走了。”
“看你印堂发黑,马上就会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