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毛绒兔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它身上那块洗不掉的暗色污渍,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梁燕妮的脸瞬间白了。
她对面的男人皱起了眉头,站起身,脸上明显带着气。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王晓亮没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梁燕妮。
他在等一个回答。
等一句谶悔,或者,哪怕只是一丝悲伤。
作为兄弟,他觉得自己这是能为老三做的唯一的后事。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梁燕妮避开了他的注视,她将那只兔子推了回来,动作很轻,却很坚定。
“我早就跟他分手了。”她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这礼物,我不能收。”
王晓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会是这样彻底的冷漠。
“你就不内疚吗?”他往前踏了一步,胸中的那团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周涛的死,难道不是因为你跟他分手造成的?”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梁燕妮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躲闪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尖锐的光。
“王晓亮,请你不要道德绑架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委屈和愤怒,“我幸亏和周涛分手了!我庆幸!你听到了吗?”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了过来。
冯远的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
李军急得满头大汗,想上前拉住王晓亮,却又不敢。
“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的人,一个因为失恋就要死要活的懦夫,我要是真嫁给了他,岂不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梁燕妮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王晓亮被她吼得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质问和控诉,在这一刻,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懦夫?
这个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竟然觉得,梁燕妮说的……有道理。
是啊,失恋而已,天底下那么多人失恋,为什么偏偏老三就走上了绝路?
他一直以为,是梁燕妮的绝情压垮了周涛。
可现在,他突然不确定了。
那张盖着学校公章的开除通知,和梁燕妮的一句分手,到底哪个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者,两者都是?
或者,两者都不是?
或者,只是因为老三自己的软弱。
王晓亮的愤怒,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无力反驳。
“你……你至少也应该伤心吧!”他只能强词夺理,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弱。
梁燕妮不说话了。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王晓亮,看着这个用正义和友情作为武器,来审判她的男人。
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擦拭,就那么任由眼泪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那无声的眼泪,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具杀伤力。
王晓亮彻底不知所措了。
他象一个打错了人的行刑者,尴尬地、羞愤地站在原地。
“晓亮!快回来!”李军终于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骼膊,想把他拖回自己的餐桌。
“对不起,对不起,他喝多了……最近情绪有点不好,对不起呀”李军一边拖,一边向梁燕妮和她男友,以及周围看热闹的人连连道歉。
王晓亮终于知道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不是在为周涛讨公道吗?为什么最后看起来,自己才象一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他猛地挣脱了李军的拉扯。
他没有再看梁燕妮,也没有去看辅导员冯远那张难看的脸。
连一句招呼都没打,王晓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鸿宾楼。
晚风很凉,吹在发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烦躁和屈辱。
回到寝室。
王晓亮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古旧的线装书。
他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他需要一点超自然的力量,来抚平现实带给他的无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页。
命书的第三页。
【易命第二术:应时而兴,应时而食,应时而作,应时而息。四时有序,心神乃一。】
王晓亮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让他该起床的时候起床,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睡觉的时候睡觉,不要打乱生活的节奏。
就这?
就这,就能改命?
他原本因为第一术而变得无比相信这本书的心,又开始剧烈地动摇了。
这听起来,更象是老掉牙的养生之道,而不是什么逆天改命的神术。
难道这书,终究是个骗局?
为了坚定信心,他迫不及待的又翻了一页。
【易命第三术:言讷而实,语善而真。不泄恶语,不传妄言,不涉谤讥。君子之运,发于唇齿。】
当看到这行字时,王晓亮浑身一震。
这句话,好象比上一句要深刻得多。
意思是,说话要诚实,要说善意真实的话。不口出恶言去伤害别人,不传播虚假的言论,更不要参与毁谤和讥讽。一个人的好运,是从他怎么说话开始的。
“君子之运,发于唇齿……”
王晓亮喃喃自语,心里翻江倒海。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今天在鸿宾楼,辅导员冯远威逼利诱,不就是不让自己说实话吗?
而自己,刚刚是不是也说了中伤梁燕妮的话?用自以为是的正义,去“谤讥”一个同样痛苦的女孩?
这本书,仿佛有一双眼睛,洞悉了他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这神奇的感觉,让他对这本古旧的命书,瞬间肃然起敬。
他想继续翻下去,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惊人的秘术。
但想起了主页的忠告,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把书小心的放进枕头下面。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李军的人还没到,他带着酒气和怒气的声音先到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王晓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军走到他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晓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所有事!冯老师的脸都绿了!”
王晓亮依旧没有回应。
李军见他不说话,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恨恨地骂道:“不过话说回来,梁燕妮那个婊子也真他妈无情!老三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要不是冯远站在旁边,老子扇不死她。”
听到这句话,王晓亮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老大,别这样说她。”
李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我不这样说她?晓亮,你是不是糊涂了?她把老三害死了,你还帮她说话?”
“我没有帮她说话。”王晓亮摇了摇头,脑子里回想着梁燕妮流泪的样子,和命书上的第三术,“我觉得,她说的没错。男女恋爱,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老三受不了打击,是他自己过于脆弱了。”
“我们……我们一直站在兄弟的角度,所以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仇人。这不应该。”
李军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晓亮。
“你……你这几天出奇的不对劲啊,晓亮。”李军凑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他,“你是不是也受了刺激?脑子坏掉了?”
“我可以理解你,真的。”李军的声调软了下来,“我昨晚还梦到老三和老四了,他们俩在寝室里打游戏,跟以前一模一样……醒来的时候我枕头都湿了。”
他拍了拍王晓亮的肩膀,“来,别想了,玩几局游戏,你我都需要放松。”
王晓亮摇了摇头。
“洗洗睡吧,老大。”
他想起了易命第二术:应时而息。
该睡觉的时候,就应该睡觉。
李军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不解,有担忧,还有一丝失望。他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打开计算机按下了开机键。
寝室里有了枪声和谩骂,还有对面水房哗哗的水流声。
王晓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李军一局结束,嘴里骂着这帮菜逼,王晓亮忽然开口了。
“老大,我就不出庭作证了。”
李军的动作停住了。
王晓亮的声音很平静,继续说道:“学校要开除老三这件事,我是从你嘴里知道的,我不是直接证人。”
他看着满脸错愕的李军,一字一句地,清淅无比地吐出了三个字。
“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