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亮真不该算命。
他其实是被逼的。
他刚在校园北门的小公园里站定,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力气很大,像把铁钳。
攥住他的是个道士。
一身蓝布道袍洗得发白,山羊胡稀稀拉拉。
眼神却象两把锥子,扎得王晓亮心里发毛。
“小哥,留步。”
王晓亮的目标还没出现。
那个他看了四年的身影,他的白月光,魏子衿。
他不太会拒绝人,便由着这道士捏着自己的手。
道士只瞥了一眼,就松开了。
“你身陷囹圄,死期将至。”
声音不高,却让王晓亮后背窜起一股寒气。
“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按这书上说的做。”
道士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书,直接塞进王晓亮手里。
封皮暗黄,只有两个古朴的篆字。
命书。
“骗子。”
王晓亮心里骂了一句,花样翻新的卖书套路。
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魏子衿。
今天穿了白色的运动套装,在阳光下很晃眼。
王晓亮的视线立刻被黏住了。
手里的书,有点碍事。
他想还给道士,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石凳上,仿佛从未有人坐过。
只有手里的书,触感真实得诡异。
王晓亮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道袍。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魏子衿身上。
毕业在即,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他的白月光,终将成为别人的枕边人。
而他,连走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心口,泛起一阵酸涩。
王晓亮把那本《命书》随手塞进口袋,象个在公园里散步的闲人,远远缀着。
直到两小时后,那抹白色身影彻底消失。
他晃回了404寝室。
门一推开,一股馊掉的外卖盒的酸腐气直冲天灵盖,恶心却又熟悉。
墙角的外卖盒堆成了山,眼看就要侵占桌下的领地。
开学半个月,寝室就没有打扫过,关键是没人丢垃圾。
这里住着四个即将毕业的废物。
挂科是标配,家庭背景是白板,一份实习都找不到的loser。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对面淋浴房传来老三五音不全的歌声。
王晓亮皱了皱眉。
全寝最不爱干净的老三,今天居然破天荒洗澡了?
怪事。
他没多想,一屁股坐回计算机前,戴上耳机。
游戏里的厮杀声淹没了一切。
这个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世界,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蒙蒙亮起。
又是一个通宵。
王晓亮摘下耳机,脖子一转,发出“咯咯”的轻响。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窗台。
是老三。
瘦弱矮小,却很笨拙,动作象一具提线木偶。
身体躬着,面朝窗外。
王晓亮的心脏,猛地一停。
“老三!”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
“你他妈干什么!”
整个人象炮弹一样扑了过去。
晚了。
老三已经探出身子。
他回过头,对着王晓亮咧嘴一笑。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嘲讽,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这破游戏,老子不玩了。”
“老二,下辈子见吧!。”
话音落下。
他纵身一跃。
王晓亮和另外两个被惊醒的室友,疯了一样扑到窗边。
没有慢动作。
声音比画面滞后。
四楼之下,是坚硬的水泥地。
老三趴在那里,身体扭曲成一个走了形的“人”字。
红色和白色,从他身下迅速爬开,染红了清晨的灰色地面。
老大捂着嘴冲出寝室。
楼道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老四却突然爆发出尖利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笑着,哭着。
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老四的裤裆,湿了一大片。
他吓傻了。
或许也可以说他疯了。
一死,一疯。
王晓亮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
身陷囹圄,死无葬身之地。
道士的话,此刻如同一道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跳跃。
警笛由远及近。
老三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
一直呆笑的老四被另一辆救护车拉走。
王晓亮和老大,被带进了派出所。
做笔录,签字,按手印。
他象个零件,被嵌在这台冰冷的机器里,机械地运转。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大亮。
他和老大被保卫处安排住进了一家快捷宾馆。
他没脱外衣,把自己扔在床上,睁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
老三跳下去前的那个笑。
那个眼神。
那句话。
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伴随的是老四诡异的笑声。
他很害怕。
可一种更恐怖的情绪,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了出来。
那竟然是羡慕。
他在羡慕老三。
羡慕他的一了百了。
死了,就解脱了。
不用再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不用再当一匹任人宰割的牛马。
这个念头,比老三的死更让他感到可怕。
原来,对一个绝望的人来说,死亡不是惩罚。
是奖励。
活着,才是无期徒刑。
我怎么可以……羡慕一个自杀的人?
他越想越怕,浑身开始发抖。
手脚冰凉。
他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想去查找那一丝温暖。
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棱角。
他猛地坐起身,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本书。
线装本,暗黄的封皮因为挤压而卷了边。
昏暗的房间里,封面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命书。
王晓亮颤斗着,打开了扉页。
正中央,竖着一列墨字。
“道恒,命由天禀。欲易其命,惟道是从。”
道是永恒,命是天定。想改命,只能顺从道。
他读懂了。
又好象没完全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呜呼!是书可易命数,然必信之乃验。若疑,则切勿启卷;纵信,亦不可尽览。当循序而观,每得一页,必掩卷冥思,待有所悟,方可复启下文。
这句话,王晓亮也看明白了,这是在提醒他,这本书可以改命,但读它的人必须相信它,如果不信就不要看了,即使信了,也不要一口气看完,要每看一页,去思考,如果有感悟,方可看下一页。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老三的死让他也有了一了百了的想法,结合道士的忠告,这他还能不信吗。
他深吸一口气,翻向下一页。
还是一句话。
“易命第一术:洒扫庭除,使身不近秽;肃洁仪容,使秽不附身。勿卧于污秽熏天、杂然无序之所,勿寝于阴暗潮湿之地。”
王晓亮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打扫卫生。
洗干净自己。
别睡在垃圾堆里。
“我靠!”
他低吼一声,象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这不就是写的我现在身处地环境吗?
404寝室。
那堆成山的外卖盒、饮料瓶,满屋的烟尘。
那股馊掉的酸腐气。
那不就是个垃圾堆吗?
还有……全寝室最不爱干净,却在自杀前,破天荒洗了个澡的老三。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