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心猿……”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惊雷般在孙悟空心头炸响，震得他神魂摇曳。自从踏上西行路，被封斗战胜佛，直至堕入这归墟死海，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旁人如此精准地道出他的根本来历。尤其是“心猿”二字，更是触及了他灵明石猴的本质！
杨戬也霍然转头，震惊地看向孙悟空脚下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砂砾与残骸混合物。这道深埋地底的神识，不仅认识孙悟空，语气中那份复杂难明的情绪，更似远非泛泛之交。
孙悟空强压翻涌的气血与惊疑，蹲下身，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砂砾上，尝试以自身残存的一丝灵明石猴本源气息混合着意念回应：“晚辈孙悟空，确系东胜神洲花果山水帘洞人士，天生石猴，蒙天地孕育而生。不知……前辈是？”
他的回应带着敬意，也带着试探。对方既然能一口道破他的根脚，且语气中似有亲近之意，或许……是友非敌？至少，比刚才那冰冷存在和贪婪怪物要值得沟通。
地底那股深沉的神识似乎因他的回应而泛起了一丝涟漪，那无尽的疲惫感中，透出一抹极淡的、仿佛冰雪初融般的欣慰。
“果然……是故乡的气息……虽然已经很淡很淡了……”意念断断续续，却清晰了许多，“吾名……‘无支祁’……你可曾……听闻？”
无支祁？！
孙悟空和杨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无支祁！上古淮水之神，亦是大禹治水时被镇压的着名大妖，传闻其形若猿猴，白头青身，火眼金睛，力大无穷，能控江河之水！这绝对是上古妖族中鼎鼎有名的强大存在！他怎么会陨落在此？还被深埋在这归墟死海的遗骸滩涂之下？！
“无支祁前辈？！”孙悟空失声，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位可是比他早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妖族前辈，论起根脚，同属猿猴一类，说是同族远亲也不为过！“晚辈自然听闻前辈威名！只是传说前辈被大禹镇压于淮水龟山之下，怎会……”
“呵……龟山之下……那不过是……一具褪去的旧壳，一段掩人耳目的传说罢了……”无支祁的意念中透出一丝嘲讽与苍凉，“真正的劫数……始于更早……与那场席卷三界的‘绝地天通’浩劫，与‘监天司’的崛起，与这‘归墟之眼’的异变……皆有关联……”
他的声音愈发虚弱，仿佛每传递一丝意念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吾之残魂……与此地无数陨落的同道遗骸、神魔尸骨一同……被归墟之力牵引、沉积于此……化为这‘龙骨滩’的记忆基盘……苟延残喘……不知岁月……”
原来如此！这“腐朽龙骨滩”不仅仅是遗骸堆积场，更是无数上古陨落者残魂与记忆的沉积之地！无支祁的残魂，便是其中之一，且似乎还保留着相对清晰的意识！
“前辈……”孙悟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同族前辈沦落至此的悲悯，也有对上古秘辛的求知渴望。
“时间……不多了……”无支祁的意念变得更加急促，“吾残魂即将彻底融入此地记忆流，化为无知无觉的背景杂音……在此之前，能遇到你这身负‘心猿’气息的同族后辈，亦是缘法……”
“听着，小子……这归墟死海，乃至更深处的‘归墟之眼’，其秘密远超你想象……它不仅是万物终结的归处，更是……某个早已湮灭的、试图解析并掌控一切‘变量’的……‘超然观测体系’的‘废弃实验场’与‘坟场’！”
超然观测体系？废弃实验场？坟场？
无支祁的话语，再次颠覆了孙悟空的认知！
“监天司……不过是后来者，偶然触及了这片坟场的边缘，试图拾取并利用其中的‘残渣’……他们所谓的观测、研究，甚至那场导致舰队沉没的‘高维信息风暴’……很可能……都是触动了坟场深处，某个尚未完全‘死透’的……‘遗骸’或‘机制’的反噬！”
“你要找的出路……‘望乡台’残迹下的能量潮汐通道……确实存在……但那通道本身……可能也是那个‘观测体系’残留的‘排污口’或‘检修道’之一……通往的‘破碎荒原’……绝非善地……那里……或许沉睡着更多可怕的‘实验失败品’或‘清理工具’……”
无支祁的信息如同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他不仅印证了冰冷存在指的路，更揭示了这条路上可能隐藏的、更深层的恐怖！
“前辈，您可知晓‘上古霞曦源质’？可知晓紫霞仙子？”孙悟空急忙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霞曦……曦和遗泽……监天司的重点‘样本’……吾当年……略有耳闻……”无支祁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个叫紫霞的女娃……她的灵光……似乎与吾等……有某种间接的渊源……她的转世，你的出现……或许……并非全然偶然……这背后……可能有‘观测体系’残留意志……或与之对抗的‘另一股力量’……在博弈布局……”
“记住……在这片坟场里……不要相信任何看似‘完好’或‘有序’的东西……那可能是陷阱……是诱饵……真正的生机……往往藏在最混乱、最破败、最不符合常理的‘漏洞’与‘悖论’之中……就像……你身上那股……让吾感到熟悉又陌生的‘断轨’气息……”
无支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最后……吾这缕即将消散的残魂……还有一点微末的、与此地龙骨滩本源相连的‘记忆权柄’……便赠予你吧……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让你‘看到’一些……被掩盖的路径……或‘听到’一些……亡者的低语……”
话音刚落，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苍凉水汽与古老蛮荒气息的淡蓝色光点，从孙悟空手掌下的砂砾中缓缓升起，没入他的掌心，顺着手臂经脉，直接融入了他神魂深处，与紫霞留下的“霞印”并列，化作一枚极其简约、仿佛由水流与骨骼纹路构成的淡蓝色符文印记。
与此同时，无支祁最后一道意念，带着无尽的释然与一丝期盼，轻轻传来：
“心猿一脉……不该绝于此地……小子……带着故乡的火种……活下去……若有可能……揭开这坟场的真相……让吾等……死得明白些……”
意念彻底消散。
脚下那片砂砾地，再无任何特殊的波动传来。无支祁的残魂，已然彻底融入了龙骨滩无尽的记忆沉积之中，或许化为了某段模糊的流水呜咽，或许成为了某具巨骨上的风化纹路。
孙悟空保持着手按地面的姿势，久久未动。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苍凉的暖意，神魂中那枚新生的淡蓝“记忆印记”微微发凉。一位上古叱咤风云的同族前辈，就此彻底寂灭，只留下几句警示与一份馈赠。
杨戬也沉默着，消化着无支祁话语中蕴含的惊人信息。废弃实验场？坟场？观测体系？这场归墟之旅背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前辈……走好。”孙悟空缓缓收回手，朝着那片砂砾地，郑重地叩了三个头。无关身份佛妖，这是对一位指引前路、赠予机缘的同族先辈，最基本的敬意。
起身后，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锐利。无支祁的警示让他对前路更加警惕，但那枚“记忆印记”和指出的“生机在悖论漏洞中”，也给了他新的思路。
“东行三百里，望乡台。”孙悟空看向东方，那里是昏沉天光下，更加深邃朦胧的滩涂与残骸阴影，“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无支祁前辈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
不仅仅是因为可能有其他掠食者，更因为那冰冷存在虽然指了路，但态度不明；而他们自身重伤未愈，状态极差，必须尽快找到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并尝试利用潮汐通道离开。
两人不再耽搁，辨明方向，忍着伤痛，向着东方开始跋涉。
龙骨滩广袤无垠，灰黑色的砂砾混合着骨渣与金属屑，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异常耗费体力。四周散落的遗骸巨大无比，有的像山峦横亘，需要费力绕行；有的则形成天然的屏障或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永恒的衰败与死寂，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不明生物的窸窣声响或低沉呜咽，让人神经紧绷。
他们按照无支祁的警示，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相对“完整”或“有规律”的遗骸区域，专挑破碎混乱、能量残留极其微弱或异常的地方走。果然，在一些看似最危险的、布满空间裂痕或能量乱流的区域，他们反而没有遭遇袭击，只是需要更加小心地通过。
途中，孙悟空尝试激活了一下无支祁赠予的“记忆印记”。
印记激活的瞬间，他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某些古老的遗骸上，会浮现出极其淡薄的、仿佛时光倒影般的虚像——有巨兽生前咆哮战斗的残影，有神兵崩碎时的光芒闪烁，甚至能“听到”一些早已消散在风中的、充满痛苦、不甘或执念的破碎低语。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却让他对这片战场的惨烈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也偶尔能提前“看”到某些遗骸内部隐藏的空间扭曲或能量陷阱。
这印记，果然如同无支祁所说，是一把能短暂窥见此地“记忆”的钥匙，虽不能直接提升战力，但在这种环境下的预警和探路作用，弥足珍贵。
行进了约莫百里，两人已是气喘吁吁，伤处剧痛难忍，不得不找了一处由几根巨大肋骨交叉形成的、相对隐蔽的角落，稍作休息。
刚坐下没多久，突然，孙悟空神魂中的“记忆印记”自发灼热起来！与此同时，他怀中的星辰古树树种也再次变得滚烫！
前方，大约数里外，一片由无数细小骨骼堆积而成的、仿佛白色丘陵的区域，其“记忆景象”眼中骤然变得异常清晰且……活跃！
他“看”到，那片区域在古老的过去，似乎并非单纯的骨骼堆积，而是一个小型的、用于临时收容和处理伤员或濒死者残魂的“往生站”此刻，在那片区域的中心地下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与无支祁描述的“悖论漏洞”感觉相似的空间波动，正在不规则地脉动着！那波动……并非通往“望乡台”方向，而是斜向下，更深层，指向龙骨滩与死海交接的某个混沌区域！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吸’？”孙悟空指着那片白色骨丘，低声道。
杨戬凝神感应，却什么也察觉不到，只能依靠孙悟空的判断。“无支祁前辈说生机在悖论漏洞中……要去看看吗？可能会耽搁时间，也可能……是陷阱。”
孙悟空目光闪烁，犹豫了片刻。望乡台是已知目标，但路途尚远，且前途未卜。眼前这个意外的“发现”，虽然可能危险，却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转机，甚至是更快的出路。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时——
“咻——！”
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