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的过程悄无声息。
没有狱卒押送,没有锁链拖行。玄冰囚室的地面玉台突然软化、下陷,形成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重伤濒死、意识昏沉的孙悟空,连同束缚他的封禁锁链,一同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坠落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当脚底再次传来触感时,极致的冰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将灵魂也胶着住的滞重感。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没有光。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但这种黑暗并非虚无,它拥有“质感”——如同最深沉的海底水压,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着他的身体与灵魂。封禁锁链依旧存在,但符文的光芒在这里变得极其黯淡,仿佛也被这黑暗吸收、消化。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连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不仅仅是肉体被压制,更可怕的是,他的思维速度似乎也在变慢。纷乱的念头、灼痛的记忆、对紫霞的担忧……所有这些情绪与思绪,一产生,便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被拖拽着下沉、稀释,最终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近乎永恒的“静”。
这里就是“静思潭”?名副其实,静得让人发疯,思之无门。
他尝试感应灵魂深处紫霞的真灵。还好,那点微弱的紫色光晕依然存在,被他残破的本源紧紧包裹着。而且,在脱离了玄冰狱那种纯粹的“绝灵”与“酷寒”环境后,虽然这黑暗同样压抑,但紫霞的真灵似乎……略微“舒展”了一点点?就像被冻僵的幼苗,从极寒挪到了阴冷的暗室,虽无阳光,但致命的冰封解除了。
这发现让孙悟空精神微微一振。至少,对紫霞来说,这里可能比玄冰狱稍好一丝。
他试图观察四周,但目力所及,只有纯粹的黑暗。听觉、嗅觉、乃至对能量波动的感知,在这里都失效了。这里仿佛是一个绝对的信息黑洞,隔绝一切。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探查,准备全力对抗这消磨意志的“静”时,异样的感觉出现了。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脚下。
他正站立(或者说被锁链固定)在一片“地面”上。这地面并非岩石或冰层,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一种温润的凉意,仿佛……某种生物的肌肤?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更诡异的是,他感觉到,脚下这片“地面”,似乎正以极其缓慢、极其细微的节奏,在“呼吸”。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起伏,都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脉动”。这脉动初时毫无规律,但当他凝神去“听”(并非用耳朵,而是用灵魂去感应)时,却发现,这脉动的节奏,隐隐约约……与他自身心跳、呼吸、甚至灵魂深处那点紫霞真灵微弱的共鸣频率,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同步与干扰!
它不是在攻击,也不是在滋养。更像是在……“调频”?试图将他的所有生命节律,都“同步”到某个它所设定的、统一的、死寂的基准上?
这才是“静思潭”真正的可怕之处!它不是一个物理的囚牢,而是一个活着的、能够直接从生命和灵魂层面进行“同化”与“归零”的诡异存在!所谓的“静思”,恐怕是思维被彻底同步、僵化后,永恒的“无思”!
孙悟空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尝试调动残存的所有意志,对抗这种同步。但重伤之下,他的意志本就涣散,在这无处不在的黑暗与脉动压制下,收效甚微。他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着那个死寂的基准频率靠拢;呼吸变得越发绵长、微弱;就连灵魂深处紫霞真灵的跳动,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更加迟缓。
不能这样下去!一旦被彻底同步,他将失去所有“变量”特性,变成这“静思潭”的一部分,一具活着的、永恒的“静物”!紫霞的真灵也将随之沉寂,再无复苏可能!
危急关头,他想起了那粒投向曦和残烬的“信息种子”,以及在意识自毁前最后感知到的、关于“曦和”、“霞光法则”、“浊源”的碎片信息。这些东西,与他现在的处境有何关联?
曦和……撞断周天星辰仪轨……霞光崩散阻遏浊源……
周天星辰仪轨……星辰运转,自有其宏大、精密、近乎永恒的“节律”与“秩序”。
这“静思潭”试图施加的“死寂同步”,是否……在模仿某种“被破坏前的、僵化的星辰秩序”?或者说,是一种试图将一切“变量”重新纳入“绝对可控节律”的、扭曲的法则实验?
而曦和的力量,是“霞光”,是“破灭”,是“焚烧”,是打破了既定仪轨的“变数”!是“不灭的恨意”与“执着的余烬”!
对抗“死寂同步”,需要的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更本质的“不同”!是曦和残烬中蕴含的那种,即便被封存、被磨灭,也要“燃烧”、也要“留下痕迹”的“不灭”特性!
可是,他哪里去找曦和的力量?那粒信息种子投向残烬,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紫霞的真灵虽然与之同源,但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等等!
孙悟空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灵魂深处,那包裹着紫霞真灵的本源护罩,在经历了意识触角自毁的冲击后,似乎凝实了一丝,并且……隐隐多了一种极其隐晦的、与脚下这“静思潭”脉动截然相反的“韵律感”?那是一种非常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仿佛在无尽黑暗中倔强闪烁的“星光”,又像是灰烬深处不肯熄灭的“余火”!
难道……那粒信息种子并非毫无作用?它在与曦和残烬接触的瞬间,或者在被云图清零风暴波及的刹那,将某种极其微量的、属于“曦和”本质的“印记”或“共鸣”,反向反馈给了作为“发射源”的紫霞真灵,并通过灵魂链接,烙印在了他守护的本源之上?
是丁!紫霞的真灵本就是基于曦和残烬的“漏洞”,与那古老残烬有着最深层的联系。信息种子作为媒介,很可能在湮灭前,完成了某种刹那的“桥接”或“共鸣共振”!
这缕微弱到极致的“曦和印记”,此刻,成了对抗“静思潭”死寂同步的唯一希望!
孙悟空不再试图用蛮力抵抗同步,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灵魂深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微弱的“曦和印记”的韵律,尝试让它在自己心跳、呼吸、乃至灵魂波动中,逐渐放大、清晰。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滔天巨浪中守护一根蜡烛的火焰。黑暗的脉动无处不在,疯狂地试图扑灭这微弱的不同。孙悟空集中全部意志,将自己化身为那簇火焰的灯罩,用残破的躯壳和灵魂去抵挡、去缓冲外界的同化压力,只为让那缕“不同”的韵律,能够顽强地持续下去。
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万年。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缕基于“曦和印记”的微弱韵律,在孙悟空不顾一切的守护与加持下,非但没有被扑灭,反而如同种子在绝境中生根,开始极其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在他体内扩展开来。它开始影响他的心跳,让那趋于死寂的搏动,重新带上了一丝灼热的、不甘的力度;影响他的呼吸,让绵长微弱的气息中,注入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类似晚霞燃烧时的炽热;甚至开始影响他灵魂的底色,让那被黑暗侵蚀的麻木中,多了一点刺痛般的“清醒”与“执念”。
他脚下那“地面”的脉动,似乎第一次遇到了“阻碍”。那试图同步一切的节奏,出现了微不可察的紊乱与不谐。虽然这紊乱很快被更庞大的黑暗脉动抚平、掩盖,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孙悟空精神大振!有效!虽然微弱,但他找到了对抗的方法!
而灵魂深处,紫霞的真灵光点,在这缕“曦和印记”韵律的持续滋养与共鸣下,似乎也发生着某种极其缓慢的变化。光点本身没有明显变亮,但其存在感却更加“坚实”了,仿佛从一粒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星,变成了一块冰冷的、却难以磨灭的“火炭”。
然而,就在孙悟空刚刚稳住阵脚,准备进一步巩固这得来不易的“不同”时——
“嗡……”
一直沉寂的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了声音!不是脉动,而是仿佛金属摩擦、又像无数人低语叠加而成的、充满痛苦与混乱的杂音!
紧接着,在孙悟空前方不远处的绝对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双眼睛!
那不是生物的眼睛,而是两团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红色光晕,光晕中充斥着疯狂、怨恨、绝望,以及……一丝让孙悟空感到莫名熟悉的、属于“浊气”的灰败与混乱!
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悟空,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体内那缕正在顽强闪烁的“曦和印记”韵律!
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意念,断断续续地,直接砸入孙悟空的脑海:
“火……光……讨……厌……同……类……为……何……不……朽……熄……灭……加……入……我……们……永……静……”
随着这意念传来,那双暗红眼睛周围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成形体的轮廓,散发出比周围环境浓烈十倍的混乱与恶意,朝着孙悟空,缓缓“流淌”过来!
“静思潭”中,除了试图同化一切的“死寂脉动”,竟然还囚禁着其他“东西”?而且这东西,似乎对“曦和”的力量有着本能的憎恶与渴望?
孙悟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刚见一丝转机,更诡异、更直接的威胁,便已扑面而来!
绝境觅得曦和痕,死寂中护星火存。然潭底暗影苏醒,憎光慕静,恶意滔天。重伤未愈、仅凭一缕微光对抗同步的孙悟空,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浊气气息的“同类”攻击?静思潭深处,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被遗忘或囚禁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