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的夜，被远处都市永不熄灭的光晕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
孙悟空并未入睡。对他来说，睡眠早已不是必需。他只是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一种更深层的、介于冥想与内观之间的状态。
浊气侵蚀带来的细微刺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而是将心神化作亿万比微尘更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灰黑色的侵蚀点。
佛力、妖力、甚至一丝源自灵明石猴本源的混沌气息，被他以极其精妙的比例混合，形成一种中正平和却又包罗万象的“探针”，轻轻刺入浊气最表层的结构。
瞬间，大量混乱、扭曲、充满矛盾与冲突的“信息洪流”顺着探针反馈回来！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
他“看”到了无数飞速掠过的数字与符号（0与1的狂潮），那是此世信息网络的基础代码，却裹挟着贪婪、焦虑、暴戾的情绪碎片。“听”到了电磁波谱各频段混乱的嘶鸣与脉冲，那是无数电子设备发出的、超出自然频率的“噪音”。“感觉”到了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低频震动，那是城市庞大基础设施（地铁、管网、电缆）永不停歇的运转，以及更深层地壳被过度攫取资源后的“呻吟”。
这些还不是全部。在这些现代文明的“噪音”之下，更深层的地方，他还感知到了一些更加古老、更加隐晦、却也更加……熟悉的“回响”。
更重要的是，这些古老“回响”与现代“噪音”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污染、相互扭曲，如同两种不同颜色的颜料被粗暴地搅拌在一起，形成了如今这种独特的、对他具有侵蚀性的“浊气”。
“原来如此……”孙悟空心中恍然。此世法则的异变，并非单一原因。既有上古某种大劫（或许是导致灵气枯竭、神佛隐匿的变故）留下的“创伤”与“规则残片”，又有凡人文明在失去灵气的道路上，另辟蹊径发展出的、基于物质规律的“科技之道”带来的全新“负荷”与“污染”。两者叠加、冲突、异化，才形成了如今这特殊的环境。
他不是在对抗单纯的污秽，而是在对抗一个新旧法则冲突融合后形成的、不稳定且充满排异性的“混沌场”。
明白了这一点，应对的思路也随之开阔。一味以纯净的佛力或妖力去“净化”，如同用清水去冲洗油污混合的泥潭，事半功倍。或许，需要一种能够同时适应或调和这两种“法则”力量的中和剂？或者，找到这片“混沌场”中相对稳定的“节点”？
他回想起镇压地铁时，身处地下的感觉；想起在网吧接入网络时，心神与信息流结合的瞬间；甚至想起与紫霞近距离接触时，心湖泛起的奇异共鸣……这些时刻，浊气的侵蚀感似乎都有微妙的变化。
难道……与这个时代的人或物产生更深的“联系”或“理解”，能减轻排斥？还是说，紫霞本身，就是这个混沌场中一个特殊的“锚点”？
思绪翻腾间，他忽然感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空间波动，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扫过他所处的这片区域。那波动极其隐蔽，若非他对空间法则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是天庭的“天罗地网”？还是……杨戬的“天眼”？
孙悟空瞬间收敛所有外溢的气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接近“顽石”的沉寂，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近乎停滞。棚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空间波动来回扫描了数次，似乎在某个区域（恰好避开了他精确的藏身点，但覆盖了周边）发现了一些“异常能量残留”的微弱信号，停留了片刻，最终缓缓退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孙悟空的心情并未放松。杨戬果然在行动，而且手段比预想的更直接、更高效。这“天眼”系统，似乎与上古传说中的神目神通结合了现代科技，探查范围与精度都极其惊人。
此地，恐怕不能久留了。
紫霞的公寓。
她确实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
梦，不再是零碎的晚霞与锁链。这一次，它变得连贯，却又光怪陆离。
她梦见自己身处一片无垠的、翻滚着金色与紫色云霞的天空。脚下不是大地，而是流动的、如同熔金般的云海。她穿着从未见过的、华美至极的紫色仙裙，裙摆曳地，在云霞中浮动。
前方，一个背影矗立在云海之巅。他背对着她，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红色的披风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点燃。他手中握着一根两头金箍、中间乌黑的铁棒，棒身缠绕着令人心悸的电光。
周围，是无数身穿金甲、手持兵刃、面目模糊的天兵天将，层层叠叠，将他和她围在中心。喊杀声、雷霆声、罡风呼啸声震耳欲聋。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能感觉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决绝的勇气。她似乎在对他喊着什么，朝他奔去。
然后，他回头了。
不是今天舞台上那张精致却终究是“扮演”的毛脸。那是一张真正的、属于神话的、桀骜不驯又带着无边戾气的猴王面孔！火眼金睛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一丝深藏的痛楚，直直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梦境轰然崩塌！
紫霞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电子时钟发出幽幽的蓝光，显示着凌晨三点。
她大口喘着气，指尖冰凉。梦中那双眼睛，太过真实，太过震撼，与白天那个ser的眼神……竟然有七分相似！不，ser的眼神更沉静、更深邃，而梦中那双，则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与痛苦。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真的是因为白天受了刺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恐惧。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打开了搜索引擎。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她删掉了原本想输入的“孙悟空 ser 身份”，而是打出了另一行字：
“紫霞仙子 和 孙悟空 真正的关系 原着”
她点开一个个搜索结果。有原着片段的节选，有学术论文的探讨，有民间传说的演绎，更多的是影视剧和同人小说的二次创作。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紫霞是如来灯芯所化，与悟空有宿命纠葛；有的说只是电影原创，原着并无此人；有的则考证出一些古代志怪小说中似有类似记载，但语焉不详。
看着屏幕上那些或理性或浪漫或荒诞的文字，紫霞心中的困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重。那些文字描述的感觉，和她梦中体会到的、以及白天面对那个ser时心中泛起的悸动，隐隐有种说不清的关联。
她关掉网页，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今天活动主办方“霞光文化”的公众号。在一篇活动总结文章里，她看到了更多角度的现场照片，也包括她和那个“孙悟空”的多张合影。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抓拍上：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未加掩饰的惊讶与探究；而他，正低头看她，火眼金睛在舞台灯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又仿佛将她与某个遥远的影子重叠。
这张照片的冲击力，比舞台上那张正式的合影更强。
她犹豫了一下，将这张照片保存到了手机里。然后，她打开微信，找到那个今天刚加的活动粉丝群。群里还在热烈讨论白天的活动，关于“神秘大圣”的话题刷了几百条。
紫霞默默翻看着。有人猜测他是某个隐退的大神复出，有人怀疑是国外特效团队来试水，也有人开玩笑说“该不会是真大圣下凡体验生活吧”。
一条不起眼的发言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们没觉得奇怪吗？兑换要用身份证，他用的好像是个老人的证。而且，我朋友在商场监控室帮忙，说拍到他进洗手间那边的监控有一段特别模糊，像信号干扰，然后人就没了。警察都来问过。”
紫霞的心跳漏了一拍。监控模糊？人不见了？警察？
她正想细看，那条发言忽然被撤回了。紧接着，发言的那个人在群里发了一条：“不好意思发错了，刚才瞎说的。”
欲盖弥彰。
紫霞放下手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有些茫然。那个“孙悟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的出现，会让自己如此心绪不宁，甚至开始做那些奇怪的梦？又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不寻常的关注？
她第一次对这个自己扮演了许久的“紫霞仙子”角色，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仿佛这个名号背后，真的藏着一段她不知道的、沉重而遥远的过去。
市中心高层公寓。
杨戬站在他那套顶级天文望远镜旁，却并未观测星空。他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幅由无数细密光点和数据流构成的、覆盖整个城市的立体能量分布图。
刚才那轮“天眼”广域扫描的结果正在汇总分析。几个异常能量残留点被标红，主要集中在城北废弃厂区、城南数码城，以及……紫霞今天活动的商场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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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的目光落在商场附近那个红点上，那里标记着“短暂高强度能量互动，伴随强烈精神共鸣残留”。
精神共鸣？和谁？紫霞？
他调出了现场更多数据，包括声纹分析、微表情捕捉、甚至现场观众手机无意中记录到的环境电磁场变化。
当看到紫霞与那“孙悟空”对视时的微表情分析，以及两人周边电磁场出现的、短暂却异常和谐的同步波动时，杨戬的眉头深深皱起。
这绝不仅仅是ser与偶像的互动。
“启动‘溯源’协议，调用三级算力，对目标可能出现过的所有区域，进行物质微粒级残留分析，尤其是……生物信息残留。”杨戬下令，“另外，加强对紫霞小姐的保护等级，注意，是非介入式保护。有任何异常接近她的人或物，立即预警。”
“是！还有，天穹公司方面，他们似乎捕捉到了我们‘天眼’扫描的余波，正在尝试反向定位我们的观测点。”
“预料之中。”杨戬淡淡道，“给他们留点无关紧要的‘痕迹’。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孙悟空’。在查明其来意和危险性之前，不宜与天穹全面冲突。”
他关掉屏幕，走到窗边。城市在脚下沉睡，却又仿佛在无数数据流和能量场中无声地喧嚣。
“孙悟空……如果你真的是他，为何归来？又为何，偏偏找到她？”杨戬低声自语，眉心那道竖纹再次微微发热。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夜之间，暗流汹涌。孙悟空洞悉了浊气本质，却也暴露了更多踪迹；紫霞的梦境与现实交织，疑惑与不安加深；杨戬的天眼已然张开，追索步步紧逼；而天穹公司，仍在暗处编织着更大的网。
四方势力，因一个名字、一个身影，被无形地牵引到了一起。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缓缓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