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是青石板与粗粝条石交替铺就的,每一级都磨得发亮,像被千年的脚印浸软了棱角。脚踩上去时,缝隙里的墨绿青苔被挤压出细碎的水痕,混合着石质的摩擦声,发出近乎呜咽的吱呀——像古籍馆里翻到残页时纸纤维断裂的轻响,又像深夜老藤椅被穿堂风掀动的叹息。李宁攥着“守”字铜印的指节泛着青白,印身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纹里,金红光芒正随着他的心跳忽明忽暗:像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拼尽全力要挣破千年尘埃的束缚;又像他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时,指尖残留的温度,带着旧书纸页的潮气和墨香。空气里的土腥味愈发浓重,混着铁锈的腥甜——像老家阁楼里那把生锈的铜锁,又像巷口老槐树下埋了几十年的酒坛封泥——还有腐木的潮气,是老屋梁上被白蚁蛀空的房梁,泡在水洼里的味道。这气息忽然让他想起爷爷的书房:窗台上永远摆着一方用了四十年的端砚,砚身是深紫色的老坑石,砚面磨得像镜面,却留着常年研墨的深褐渍,像凝固的血。爷爷总说“这砚台有魂”,研墨时会跟它说话,磨完了也不擦,让墨汁在砚心里干成暗痕,说“那是墨魂在歇脚”。此刻鼻尖的土腥味,竟和爷爷书房里端砚的潮气重叠了,像两条被时光冲散的河,突然在某个暗角汇合。
“慢些。”杜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温润的沉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滑过耳际时连呼吸都软下来。他扶着湿滑的石壁驻足,蒙着浅青色纱巾的眼镜片上凝着细密水珠,却掩不住眼底的光——那光像深夜里燃着的灯,灯芯是晒干的艾草,暖黄中带着点倔强的亮。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灯盏,灯身是仿汉代的弦纹造型,底座刻着极小的“杜”字。灯芯是某种半透明的兽脂,点燃时腾起幽蓝火焰,没有烟,只有淡淡的檀香味——像灵隐寺里烧的线香,又像爷爷书斋里那盒老山檀的余韵。“这灯是我爷爷当年修复汉代灯盏时剩下的鲛人油。”他擦了擦灯盏边缘的铜锈,指腹沾到一点暗褐色的痕迹,“我爷爷是省博的文物修复师,一辈子跟破铜烂铁打交道。有次修复一个东汉的雁足灯,灯盘里还剩指甲盖大的鲛人油,他说这是南海渔民送的,当年渔民出海遇到风暴,是鲛人引着他们回了岸,所以留了点油谢恩。这东西能驱阴晦,镇住藏在黑暗里的怨念——就像给咱们仨撑了层看不见的伞。”暖黄的光晕在三人之间漾开,季雅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文脉图》,绢帛上的墨迹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像幅会呼吸的山水——“守”字纹路泛着淡金,是他们刚才在密道入口引动的文脉共鸣,像撒在绢帛上的金粉,又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她指尖点着石壁上一道若隐若现的曲线:“杜先生,刚才那道刻痕…真的是水文图?”
杜甫俯身,指尖沿着刻痕缓缓滑动,像在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石壁的凉意透过指腹传上来,他能感觉到刻痕里的岁月:那是用青铜凿子一下下刻出来的,凿痕是斜的,带着工匠惯用右手的习惯,凿痕里还留着当年的铁屑——暗褐色,像揉碎的细沙,嵌在石壁的纹路里。“《禹贡》有载,李宁城古属扬州,境内有邗沟故道。”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陶片上的灰尘,“邗沟是夫差开的,连接长江和淮河,后来隋炀帝修大运河,就是沿着这条故道拓宽的。你看这曲线——这里是当年的泄洪口,水流冲刷出的凹槽,深约一尺,刚好对应二十四节气的降雨量:雨水多的时候,江水会漫进凹槽,顺着分水堤的石槽流走,不会冲垮堤坝;这交叉处,该是分水堤的遗迹,用糯米浆和石灰砌的,能扛住百年洪水——当年我爷爷参与过邗沟遗址的修复,蹲在这里挖了三个月,说这些刻痕是先民写在石头上的‘水利手册’。”他转身看向李宁,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像两盏小灯,“你的守印能感应到这些,不是因为器物本身,是因为它在‘认亲’——这些刻在石头里的文明密码,和它守护的文脉本就是同根生的。就像你爷爷的端砚,砚里的墨痕是墨魂的家,你这铜印里的光,是文脉的根。”
李宁忽然懂了。这枚爷爷传给他的铜印,从来不是孤立的器物。它是根浸了文脉之血的线头,串起了所有被时光掩埋的文明碎片:爷爷书房里的端砚、博物馆展柜里的陶片、甚至路边老房子砖缝里的青苔,都藏着这样的线头,等着有人把它牵出来,织成一幅完整的文明画卷。他想起上周帮爷爷整理遗物时,在旧书堆里翻到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守印者,非守印也,守的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是藏在陶片里的祈福,是流在河里的文脉。”原来爷爷早就在告诉他,要做那个牵线头的人。
“小心!”季雅的惊呼像一把剑,划破了密道里的宁静。她的《文脉图》突然剧烈震颤,绢帛上的“守”字纹路泛起血红色,像被浸了朱砂的棉线,直指右侧角落。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里立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框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花瓣上还留着当年的鎏金痕迹,只是铜质已发黑,像被岁月啃食过的骨头;镜面蒙着层灰雾,照不出人影,却能反射出幽蓝的灯光,像只窥探的独眼。更骇人的是,镜台周围散落着七八具小型动物的枯骨:野兔的头骨缺了半块,眼窝里塞着干草屑;松鼠的脊椎骨扭曲成问号,肋骨上还沾着几缕褐色的毛;甚至还有只巴掌大的陶俑鸟,翅膀断了一边,骨架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用力掰断的,又像自己挣扎着断气的——陶俑鸟的喙里还叼着颗陶珠,釉色已经剥落,像颗干涸的眼泪。
杜甫的脸色骤沉。他摘下手套,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金文脉之力,像握着一缕阳光,轻轻点在镜面上。金光触到镜子的瞬间,像被黑洞吸走般消失,镜面却泛起涟漪,映出张模糊的脸——皮肤是青黑色的,溃烂得能看到皮下的骨头,眼球暴突,眼白里布满血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黑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鸣,像老旧的风箱在抽气。“异化的‘鉴’器。”杜甫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的文脉之力微微发抖,“上古时,这类器物是放在祠堂或衙门的,用来照见人心善恶——官员审案前照一照,能看见自己有没有私心;百姓出门前照一照,能看见自己有没有亏了良心。后来被人用怨气污染,成了吞噬精气的邪物——它刚才…在等你们的影子。”他转头看向李宁,目光柔和了些,“守印者的阳气重,它不敢直接动手,但若靠得太近…影子会被吸进镜里,变成它的养料——就像把人的魂困在镜子里,永远出不来。”
李宁后背发凉。他想起方才铜印的震颤,原来不是预警危险,而是在抗拒这邪物的侵蚀——就像猫闻到腐肉的味道,本能地往后退。他绕开铜镜时,仿佛听见镜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有人隔着深潭在说话,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怨恨:“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记得我…”季雅攥紧了《文脉图》,指尖泛白:“杜先生,它…它在说什么?”杜甫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块碎陶片——是从刚才的泥里捡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轻轻盖在铜镜上,陶片上的“安”字刚好对准镜面的中心:“有些东西,记不得更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像在说一个老朋友,又像在说自己。
越往下走,淤泥越深。冰冷的地下水渗过球鞋底,带着股腐坏的腥气,像烂在水里的水草,又像死在淤泥里的鱼。李宁的球鞋早已湿透,每一步都像踩在冰碴里,脚趾头冻得发麻,他忍不住缩了缩脚趾,却听见杜甫的脚步声依然从容。杜甫穿着双千层底布鞋,沾了泥也不在意,反而弯腰拾起块从泥里露出来的陶片——陶片是深灰色的,表面刻着逆时针旋转的绳纹,像水的波纹,边缘还留着当年烧制时的指纹——浅浅的,像婴儿的指纹。“汉代的绳纹陶。”他摩挲着陶片上的纹路,指腹蹭过“安”字的残笔,声音里带着点感慨,“当年这里还是个叫‘李宁渡’的小渔村,村民靠打渔为生。这种陶罐是用来存水的,渔民出海前,会在陶罐里装半罐水,放一粒米,再在罐身刻个‘安’字——求平安归来。你看这‘安’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应该是哪个渔妇刻的,手不稳,却刻得很认真。”他抬头看向黑暗深处,眼睛里映着幽蓝的灯光,“后来江水改道,村子被淹了,这些陶片就留在了泥里。千百年过去,渔村没了,渔民没了,可这‘安’字还在,像他们在跟我们说‘我们曾经在这里活着’。”
李宁望着杜甫的侧影。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来,照在他微驼的背上,竟有几分像爷爷——那个总在旧书堆里翻找,戴着老花镜,说“每片碎瓷都是历史的指纹”的老人。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爷爷会选择让杜甫加入。这个总把“碎片”挂在嘴边的诗人,其实比谁都懂“守护”的重量:不是守着大物件,是守着每一块碎片里的温度——是渔民刻在陶片上的“安”,是工匠刻在石壁上的水文图,是将军刻在功碑上的名字。就像爷爷说的,“文明不是金字塔尖的钻石,是撒在地上的碎珍珠,要一个个捡起来,才能串成项链。”
“铜印又动了!”季雅的声音打断回忆。她的《文脉图》光芒大盛,绢帛上的“守”字纹路泛起金红光芒,像烧红的铁,直指左侧淤泥。李宁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泥水,就触到个坚硬的东西——是青铜,带着千年的凉意,刻着半个模糊的“镇”字。杜甫递来根竹片——是从旁边的竹林里折的,还带着竹叶的清香——两人合力扒开淤泥:半尊青铜雕像露出真容。
雕像只剩胸腹以下,雕刻着交领深衣的褶皱,衣摆处刻着云纹,像流动的水。双脚稳稳踩着一条盘曲的怪蛇,蛇身鳞片刻得极细,连信子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要随时窜出来。即便沾满铜绿,仍能看出雕刻者的虔诚:蛇眼圆睁,獠牙外露,分明是“怨”的象征,却被镇水神的脚牢牢踩在脚下——神的指尖还沾着一点朱砂,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又像未干的祈福。杜甫伸手触摸雕像胸口,指尖沾到一点铜绿:“秦汉时的镇水神。当年江河泛滥,先民会铸这样的神像镇压水患,也用来看守极阴之地的‘堕功碑’——防止怨气泄露。你看它的脚,踩着蛇,蛇是‘怨’,神是‘镇’,这是先民对‘守护’最朴素的理解:用文明的力量,压住黑暗的欲望。”他转头看向李宁,镜片后的目光灼灼,“你的守印能感应到它,是因为同源:都是文明的守护者,都是‘燃’着的光——就像你爷爷的端砚,墨魂在砚里燃着;你这铜印,文脉在印里燃着。”
李宁将铜印轻轻按在雕像上。
嗡——
一声极轻的嗡鸣,像古寺晨钟,像春蚕食叶,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雕像表面的铜绿突然褪去些,露出底下青铜的原色,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铜印涌进来,像山涧的泉水,浇灭了印身的灼热。李宁能感觉到,雕像的灵性在和自己对话——是感谢,是不甘,是终于找到传承者的释然。他能听见雕像的声音,像风穿过古老的巷弄:“我守了千年…终于等到你…”
“它在谢你。”杜甫轻声道,指尖泛着金光,轻轻抚过雕像的额头,“它的力量快耗尽了,只能帮你镇住铜印的裂痕。”他捧起雕像,放进李宁的背包,“带着它吧——不是为了力量,是为了记住,每一份守护都不会被遗忘。就算它只剩半尊,就算它的名字没人记得,它的坚守,还在。”
背包里多了份重量。李宁摸着背包带,能感觉到雕像的温度,像杜甫的手掌,温凉而坚定。他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守护不是扛起一座山,是捡起一块砖,再递给下一个人。”此刻背包里的雕像,就是爷爷递给他的砖,是杜甫递给他的砖,是要他接着往下传的砖。
季雅的惊呼再次响起时,李宁才发现前面的路到了尽头。
溶洞的穹顶高得看不到头,像倒扣的碗,钟乳石从顶部垂下来,浅黄色的,像凝固的蜂蜜,滴着水,落在下面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有人在哭,又像古寺里的木鱼,敲得人心慌。中央立着粗壮的钢筋混凝土桥墩基座,像个钢铁巨兽,向上扎进黑暗里,表面还沾着混凝土的碎渣,带着现代工业的冰冷——与周围的古代遗迹格格不入,像块闯入古画的墨点。基座四周的水潭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石碑:有的断了,碑身裂成几截;有的裂了,裂缝里塞着枯草和淤泥;有的歪歪扭扭插在泥里,像一群被屠杀的士兵。每一块石碑都刻着模糊的字:“平叛功臣”“治水义士”“戍边将军”…有的石碑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裂痕里凝着黑褐色的血渍——早已发黑,像凝固的泪。
“堕功碑林。”杜甫的声音发沉,像压着块石头。他走到一块倒在泥里的石碑前,拂去淤泥——碑身上刻着“开元二十三年,平原太守颜真卿平叛有功”,可下半截却被砸烂了,“颜”字的右半边只剩一点,“卿”字的最后一竖断成两截。他的指尖抚过那些砸烂的刻痕,声音里带着痛:“颜真卿平了安史之乱,保住了半壁江山,却被叛军抓获,拒绝投降,最后被杀害;治水的义士是李冰的后人,当年长江决口,他带着村民堵决口,用自己的身体去填缺口,却被贪官污蔑‘偷工减料’,功碑被砸烂扔在这里;戍边的将军是郭子仪的部下,打了胜仗回来,却被皇帝猜忌,赐毒酒而死…他们的功碑被扔在这里,怨气越积越多,就成了滋养葬文使的养料——就像垃圾堆里会长蛆,怨气堆里会养出吃文明的怪物。”
他的指尖划过一块块石碑,最后停在最深处的水潭边。那里立着尊异常高大的黑色石碑,半泡在水里,碑身爬满黑绿的苔藓,像长了癞痢;赑屃的头颅被砸断,残颈对着天空,像在发出无声的咆哮——赑屃是龙的儿子,本该驮着功碑永垂不朽,现在却成了怨气的容器。
“是它。”杜甫的拳头攥紧,指节泛白,“怨核。所有怨力都聚在这里,滋养着葬文使。它吸了千年的怨气,已经成了气候。”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轰——
岩层裂开,黑色的死寂气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葬文使庞大的身影裹在其中,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身高三丈,体型扭曲,皮肤像腐烂的树皮,上面布满裂缝,渗着黑色的血;面具碎了一半,露出的眼睛是幽绿的,像两盏鬼火,锁定在李宁身上;它的嘴张着,露出满口獠牙,发出低沉的咆哮:“锚点…找到了…寂灭…”
绝贤刃扬起,刀身的暗红污迹沸腾着,像岩浆在流动,凝聚起毁灭的能量——那能量能吞噬一切,包括光,包括记忆,包括文明。空气里的温度骤降,李宁能感觉到脸上结了层薄霜,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季雅!文脉图!”杜甫大喝,声音里带着决绝。他指尖金光暴涨,在身前凝成淡金光盾——那是文脉之力凝的护罩,像一层薄薄的纸,却能挡住最锋利的刀。季雅展开《文脉图》,画笔狂舞,绢帛上的画面飞出来:先民狩猎,手持石矛,追逐野鹿,鹿的奔跑姿态栩栩如生;先民祭祀,穿着麻衣,跪拜天地,手里拿着牛骨,烟雾缭绕;先民农耕,扶着木犁,播种谷子,身后跟着小孩,蹦蹦跳跳。这些画面像活了一样,飘起来,附着在光盾上,净化着扑面而来的怨力——怨力碰到画面,发出“滋滋”的声音,像烧红的铁碰到水,变成黑烟散去。季雅的额头渗出细汗,画笔却越挥越快,嘴里念叨着:“守得住…守得住…”
李宁冲向残碑,背包里的镇水神像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帆布都能感觉到热度。他掏出雕像,铜印的金光劈在赑屃上:“老伙计,帮我!”
镇水神像的青铜表面亮起金光,一道光束射向残碑——赑屃的头颅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黑色核心,像颗跳动的心脏,泵着怨力。核心周围的怨气疯狂涌动,像黑色的蛇,要缠住李宁的脚踝。
“就是现在!”杜甫的文脉之力涌进铜印,金光暴涨,劈在核心上!
然而,葬文使的攻击到了。绝贤刃带着死寂气息扫向李宁,速度快得像闪电,带起的风刮得李宁睁不开眼。杜甫扑过去,用身体挡住——
咔嚓——
金光炸开,杜甫的青衫被划破,肩膀渗出鲜血,染红了泥土。他仍攥着《文脉图》,指尖发抖,却笑着说:“李宁!继续!它能伤我,伤不了文脉!”
季雅的《文脉图》飞过来,先民的画面裹住杜甫的伤口,血慢慢止住,伤口开始愈合——那是文脉之力在修复他的身体。季雅的眼泪掉在绢帛上,晕开了墨痕:“杜先生…别吓我…”
杜甫摸了摸她的头,像摸小时候的她:“傻丫头,我答应过你爷爷,要陪你守到最后。”
水潭里炸响龙吟!
轰——
清澈的水流与璀璨金光凝聚成巨大龙形,从水潭里冲天而起!龙躯蜿蜒,鳞爪分明,虽然是虚影,却带着磅礴的水脉之力——龙鳞上闪着金光,龙爪里握着雷霆,龙须摆动,带动水流形成漩涡。它扫向葬文使,龙尾抽在绝贤刃上,黑气散了一片,绝贤刃发出凄厉的嘶鸣,像被踩住尾巴的狗。
“是镇水神!”杜甫愣住,随即热泪盈眶。他认出了这股气息——《水经注》里记载,江底有地只镇水,守护一方安宁,名为“镇水神”,是江水的魂。眼前这虚影,正是当年被怨力污染、逐渐沉睡的地只残念!
镇水神虚影发出悲怆的龙吟,巨大的龙首转向杜甫,眼神里带着恳求:“帮我…毁了它…它吸了我的魂…我要…回家…”
“好!”李宁捡起地上的镇水神像,铜印的金光裹着神像,冲向残碑,“我们一起!”
季雅的《文脉图》飞过来,先民的画面裹住镇水神像,增强了它的力量——神像的光芒变得更亮,像个小太阳。杜甫的文脉之力顺着铜印涌进去,金光像一把剑,劈在残碑的核心上!
咔嚓——
残碑裂开,黑色的怨核暴露出来。杜甫冲过去,将铜印狠狠刺进怨核!
轰——
金光爆发,怨核碎成齑粉。葬文使发出凄厉的嘶吼,绝贤刃上的红纹褪去,变成灰白色,庞大的身影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雾,像被水冲走的泥。镇水神虚影望着杜甫,发出一声欣慰的龙吟,慢慢融入水潭,水面泛起涟漪,像在挥手告别。
溶洞里安静下来,只有江水的轰鸣。杜甫跪在残碑前,伸手摸着碑上的刻痕——那些被砸烂的字,终于能重新拼起来:“平原太守颜真卿…平叛有功…”他的指尖沾了碑上的血渍,黑褐色的,像凝固的泪。
季雅递来干净布帕,是丝绸的,绣着莲花:“没事了,他们都安息了。”
杜甫接过布,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泥土,露出疲惫但明亮的脸:“不是安息…是终于有人听见他们的话了。”他抬头看向李宁,镜片后的目光灼灼,“李宁,我以前读‘国破山河在’时,总觉得杜甫在哭。现在才懂,他哭的不是自己的苦难,是那些被遗忘的英雄,是那些没被记住的功绩。他哭的是,明明他们拼了命守护的东西,却被后来的人轻易丢掉。”
李宁握住他的手,铜印的温度从掌心传来,暖得像爷爷的手:“所以我们才要守护——不让英雄被遗忘,不让功绩被抹除。就像爷爷说的,文脉不是写在书上的字,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是藏在陶片里的祈福,是镇水神的龙吟。”
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可在这地下空间里,他们听见了更重要的声音:是先民的笑声,是镇水神的龙吟,是英雄的呐喊。
他们走出溶洞时,晨雾还没散尽。浣花溪的风裹着桂香吹来,季雅的《文脉图》在前面引着光,铜印的温度裹着他们的手,像握着无数的过去,和更遥远的未来。
杜甫站在桥边,望着浣花溪的流水,轻声说:“走吧。”他望着桥墩基座的上方,那里有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着颜真卿的牌位,香火很淡,像缕即将熄灭的烟,“还有很多功碑等着我们找,还有很多英雄等着我们说‘你们的付出,没被忘记’。”
李宁背起背包,跟着他走向出口。背包里的镇水神像和青铜雕像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对话。季雅的《文脉图》展开,上面多了新的画面:颜真卿的画像,镇水神的虚影,还有他们三个人的影子,像一幅流动的画。
“杜先生,”李宁问,“你为什么对这些碎片这么执着?”
杜甫回头,眼镜片上的晨雾散了,眼里闪着光:“我读过很多地方志,也去过很多考古现场。我见过被埋在地下的陶罐,见过刻在石壁上的水文图,见过被砸烂的功碑。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不是死的,是活着的历史——它们在等,等有人把它们捡起来,把它们拼起来,把它们的故事讲给后人听。守护不是记住名字,是记住他们的付出,是让他们的精神活着。”他弯腰捡起块陶片,是刚才路上捡的,上面刻着“安”字,“就像这个‘安’字,渔民刻的时候,是想平安回来;我们捡的时候,是想记住他们想要平安的心愿。”
季雅笑着说:“就像我们守护文脉一样。”
李宁点头。他摸着背包里的铜印,能感觉到它的温度,能感觉到里面的文脉之力,能感觉到那些被守护的文明碎片,在他手里,重新活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他们,但他们知道——只要守着文脉,守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人,他们就不会输。
因为,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是所有记得的人,一起,把英雄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走出溶洞不远,溪边有个老人在钓鱼。钓竿是竹制的,鱼线垂进水里,钓竿上挂着个陶罐——是汉代的绳纹陶,表面刻着“安”字,釉色已经剥落。老人听见脚步声,抬头笑了笑:“小伙子,要看看这个吗?”他把陶罐递过来,李宁接过,指尖碰到陶罐上的“安”字,和密道里的陶片一样,和雕像上的“安”字一样,和《文脉图》里的“安”字一样。
“这是我爷爷传给我的。”老人说,“当年他从江里捞上来的,说里面有先人的祝福。我钓鱼的时候带着它,像带着爷爷在身边。”
李宁把陶罐还给老人,老人笑着摇了摇钓竿,鱼线在水里晃了晃:“你们是做什么的?身上有股古物的味道。”
杜甫笑了:“我们是捡碎片的人。”
老人点头:“好啊,碎片要有人捡,不然就丢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照在浣花溪上,波光粼粼。季雅的《文脉图》展开,上面的画面在阳光下闪着光:颜真卿在写“安史之乱”,镇水神在镇压洪水,渔民在刻“安”字,爷爷在修复陶片,杜甫在捡碎片,李宁在守着铜印。
这些画面,像一幅活的文明画卷,慢慢展开,永远不会有尽头。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人记得,文明就不会死。只要有人守护,碎片就会变成项链,照亮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