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顶层,林冰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秋日午后略显阴沉的天空,灰白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这座城市的头顶。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雪松香氛和纸张油墨的冷冽气息。
张佳乐坐在那张熟悉的、冰冷的黑色皮质沙发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绷紧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她,似乎在专注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挺直的背影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线。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复古挂钟的秒针,发出“咔嗒、咔嗒”的单调声响,像在倒数着什么。
终于,林冰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完美的冰制面具。但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渊,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她的目光落在张佳乐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审判的平静。
“感觉好点了?”林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张佳乐紧绷的神经。
“嗯…好多了,谢谢林理事关心。”张佳乐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林冰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感觉好多了’?”她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近乎嘲讽的弧度,“是指头不痛了,还是指,把昨天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张佳乐的心猛地一沉!她强迫自己迎上林冰的目光,尽管那眼神让她如坠冰窟。“昨天…太混乱了,我…记不太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不清?”林冰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你记得‘张佳乐’这个名字吗?”
张佳乐瞳孔微缩!她什么意思?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知道原主?还是在暗示自己鸠占鹊巢?
“我…当然记得我的名字…”她艰难地回答。
“是吗?”林冰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清脆的“笃”声。“那你告诉我,‘张佳乐’最喜欢的作曲家是谁?她第一次在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上获奖的曲目是什么?她…”林冰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张佳乐眼底,“左肩胛骨下方,是不是有一块月牙形的浅褐色胎记?”
轰!
张佳乐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作曲家?获奖曲目?胎记?!
她根本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原主的日记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些细节!甚至她自己也从未留意过那种地方!
看着张佳乐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慌,林冰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她没有再追问,而是伸手,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抽屉滑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林冰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黑色硬皮笔记本,和一个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不记得了?”林冰将笔记本推到张佳乐面前的桌角,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没关系。看看这个,或许能帮你‘回忆’起来。”
张佳乐的目光落在那个笔记本上。笔记本看起来很旧了,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使用留下的痕迹。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打开它。”林冰命令道。
张佳乐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质封面。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工整娟秀的笔迹。不是原主日记那种少女随性的记录,而是…严格、精确的乐谱!每一页都画满了五线谱,上面标注着复杂的指法、力度变化符号和密密麻麻的个人注解。在谱子的间隙,还有一些潦草的音乐术语和心得体会。
这…这像是…一个钢琴家的专业练习笔记!
张佳乐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看心越凉。这些曲目她闻所未闻,那些专业术语更是一窍不通。直到她翻到中间的一页——
熟悉的旋律映入眼帘!
尽管是手写的,但那音符的走向、节奏的标记…赫然就是昨天在她指尖下流淌出来的那首《星尘低语》!
而在这一页的页眉处,用不同于正文的、略显稚嫩的笔迹写着:
“林老师送给我的第一首曲子。要像星星一样守护它。”
旁边还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星星图案,和林冰昨天在礼堂里看到张佳乐那份乐谱上的星星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张佳乐的手猛地一抖,笔记本差点脱手!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林冰。
林冰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她看着张佳乐,声音低沉了几分:“这是‘她’的琴谱笔记。从她九岁开始学琴,到去年出国前,所有的练习、感悟、获奖曲目的心得,都在这里。每一页,都有她的指纹和汗水。”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而你,昨天弹奏的,是这里面唯一一首从未公开、甚至从未被‘她’完整演奏给除我之外第二个人听过的曲子。”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挤压着张佳乐的胸腔。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冰没有停,她拿起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轻轻打开。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胸针。造型是一颗抽象的五角星,表面有些细微的划痕,但依然闪耀着温润的光泽。
“这个,”林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克制的喑哑,“是‘她’第一次参加市级比赛获得第三名后,我送给她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很喜欢,说像林老师的眼睛。”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胸针表面,目光却透过它,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从那以后,每次重要的比赛和演出,她都会戴着它。”
林冰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张佳乐,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灵魂:“昨天在舞台上,当她…或者说,当‘你’的手放在琴键上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去寻找它。”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种沉重的失望和穿透真相的锋利:
“可惜,我没有看到它。在你的脖子上、衣襟上,都没有。”
“一个连自己最珍视的幸运符都能忘记的人,”林冰一字一句,如同冰凌砸落,“一个连自己苦练多年的琴谱都‘记不清’的人,一个连自己身体上最明显的标记都‘不知道’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僵在沙发上的张佳乐,那双冰封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一种被深深欺骗和伤害后的、冰冷的怒焰:
“你告诉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是‘张佳乐’?”
“那个我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教她弹琴、为了她的梦想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女孩,到底在哪里?!”
“而你——”
林冰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张佳乐的心上:
“你究竟是谁?!”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张佳乐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林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证据,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无情地解剖着她精心构筑的谎言。
琴谱笔记、星星标记、从未公开的旋律、承载记忆的胸针、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胎记…
铁证如山!
她所有的狡辩、所有的侥幸,都在林冰那冰冷而愤怒的质问下,被彻底粉碎!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知道,自己完了。
身份被彻底揭穿。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绝望的水光。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林冰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以及林冰那沉重而冰冷的呼吸声。
无形的冰层在两人之间碎裂,露出的不是和解,而是深不见底的猜忌、欺骗与一个被残忍揭开的巨大空洞。
而那个空洞的核心,是一个消失的女孩,和一个占据了她身体的陌生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