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位于外门西南角,是一座通体由黑曜石砌成的三层建筑。建筑风格冷峻肃穆,屋檐下悬挂的不是寻常的风铃,而是九口黑铁铸就的警钟。门前立着两尊怒目金刚石像,手持法杵,威严肃杀,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当陈尘踏着青石板路走向执法堂时,正值午时。阳光炽烈,照在黑曜石墙壁上,反射出暗沉的光泽,非但不显温暖,反而平添几分阴森。
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弟子经过,看到陈尘走向执法堂的方向,都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加快脚步。执法堂在普通弟子心中,是个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的地方。
陈尘神色平静,脚步稳健。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弟子服,头发梳理整齐,腰间的储物袋也整理过,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既然要面对质询,仪容就是态度的体现。
昨晚他收到执法堂的正式传唤玉符时,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玉符上的措辞很正式,以“协助调查赵干受伤事件,核实是否涉及违规术法”为由,要求他今日午时前往执法堂接受问询。
比前日那两个巡查弟子要高明得多——这次是正式程序,有编号,有落款,有执法长老的印章。
方啸,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陈尘走到执法堂门前,两名值守弟子立刻上前。两人都是炼气八层修为,身穿黑色执法袍,腰间佩剑,目光锐利如鹰。
“姓名,来意。”左侧弟子声音冰冷。
“陈尘,接到传唤,前来接受问询。”陈尘取出那枚传唤玉符。
那弟子接过玉符,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后,点点头:“跟我来。”
陈尘跟随他踏入执法堂。
堂内光线昏暗,与外界的炽烈阳光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檀香、墨汁和陈旧纸张的特殊气味,闻之令人心神肃然。
穿过一道长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石室,门上刻着编号和简单的符纹。偶尔有身穿执法袍的弟子匆匆走过,看到陈尘时,眼神中带着审视和好奇。
最终,他们停在一间较大的石室前。
门上没有编号,只有一个简单的“询”字。
“进去吧,李长老在里面等你。”值守弟子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交代。
陈尘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石室约莫五丈见方,陈设简单。正中一张黑木长桌,桌后坐着三人。
正中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身穿深紫色执法长老袍,胸前绣着一柄金色小剑——这是执法堂正式长老的标志。他气息深沉如渊,陈尘无法感知具体修为,但至少是筑基中期以上。
老者左侧,坐着一名中年执事,炼气大圆满修为,手持玉简和笔,显然是负责记录的。
而右侧……
陈尘目光微凝。
是方啸。
他今日也穿着一身正式的执法弟子服饰,胸前佩戴着巡查队副队长的徽章。此刻正端坐在长老右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严肃,但陈尘能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弟子陈尘,见过李长老,见过两位师兄。”陈尘走到长桌前三尺处,躬身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李长老的目光落在陈尘身上,如同实质般扫过。陈尘能感觉到一股温和却浩瀚的神识从自己身上掠过,仿佛要将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片刻后,李长老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陈尘,新入外门弟子,混沌废体,选拔魁首。因灵兽园任务与赵干发生冲突,三日前于山林小路上,以不明手段重创赵干,致其神魂受损,至今未愈。可有此事?”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回长老,弟子确实与赵干师兄发生冲突。”陈尘平静道,“但事情经过,与长老所言略有出入。”
“哦?”李长老挑眉,“你说。”
“三日前,弟子为灵兽园采集宁神草,归途中山林小路上,遭赵干等八人半路设伏围攻。”陈尘语气平稳,如同陈述事实,“赵干亲口言明,要‘废了弟子’。八人齐上,弟子被迫自卫。至于赵干受伤,乃是其自身施法过急,灵力反噬所致,与弟子无关。”
“胡说!”方啸忍不住开口,语气严厉,“当时在场七人皆可作证,是你用了某种妖术,赵干才突然发狂!”
陈尘看向方啸,目光平静:“方师兄既不在场,又如何得知当时情形?莫非……赵干设伏之事,方师兄也知情?”
方啸脸色微变:“你!”
“够了。”李长老抬手制止,看向陈尘,“陈尘,你说赵干是灵力反噬,可有证据?”
“没有。”陈尘坦然道,“当时情况危急,弟子只顾自保,无暇记录证据。”
“那在场七人指证你使用妖术,你又如何解释?”李长老追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尘淡淡道,“赵干等人与弟子有旧怨,他们的话,恐怕不能作为唯一证据。”
李长老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问题:“陈尘,你可知,炼气期修士,神识强度通常如何?”
陈尘心中一动。
终于问到关键了。
“弟子不知具体,但听符老提过,炼气期修士神识多用于内视、探查,强度有限。”他谨慎答道。
“不错。”李长老点头,“寻常炼气期,神识能外放三到五丈便算不错。炼气后期,可达十丈。但你可知,根据赵干那几个跟班的描述,你在四十丈外就察觉了他们的埋伏?”
他盯着陈尘,眼神锐利:“四十丈,这是筑基初期修士才能达到的神识范围。你一个无法修炼灵力的‘废体’,如何做到?”
石室内的气氛骤然凝重。
方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记录执事的笔也停了下来。
陈尘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坦然迎上李长老的目光:“弟子神识确实强于常人。”
“哦?强于常人?”李长老身体微微前倾,“强多少?如何强的?”
“弟子无法精确比较。”陈尘缓缓道,“但弟子可以演示。”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长桌一角放着的一盏青铜油灯。
油灯灯焰如豆,静静燃烧。
陈尘闭上眼。
养魂木碎片的清凉气息在胸口流转,识海中,《》的清辉悄然融入神识。
他没有动用神识冲击——那消耗太大,且会暴露攻击能力。
他只是将神识凝聚、延伸,如同无形的手,轻轻“触碰”那朵灯焰。
一息,两息,三息……
灯焰忽然晃动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灯焰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被“压”低了!
不是被风吹,不是被灵力干扰,而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火焰往下按!
火焰从三寸高,压到两寸,再到一寸……最终,几乎贴近灯油表面,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蓝芯。
陈尘睁开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只是简单的神识外放操控,比神识冲击温和得多,但要做到如此精细、如此稳定,依旧消耗不小。
石室内,一片寂静。
李长老盯着那朵几乎熄灭的灯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方啸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记录执事的笔停在半空,墨汁滴在玉简上都没察觉。
“这……”李长老声音有些干涩,“这是……神识化形?”
“不,”陈尘摇头,“弟子只是神识比常人凝练些,勉强能干涉现实。距离真正的神识化形,还差得远。”
这倒是实话。真正的神识化形,是金丹修士的手段,能凝聚成刀剑、手掌等具体形态,威力惊人。他这最多算是“神识外放干涉”,本质还是炼气期范畴,只是强度和操控精度远超同侪。
李长老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回椅背。
他看向陈尘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审视和怀疑,现在则变成了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
“你如何做到的?”他沉声问,“混沌废体,无法修炼灵力,按理说神魂也会受体质限制,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神识。”
陈尘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弟子能拥有如今的神识,原因有三。”
“其一,弟子曾侥幸炼成‘启灵丹’,服用后神识确有提升。”这是事实,启灵丹本就有滋养神魂的功效。
“其二,弟子自入门以来,每日以‘养魂木碎片’辅助修炼神识,从未间断。”这也是事实,养魂木碎片是他最早兑换的资源之一。
“其三……”陈尘顿了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弟子在研究古符纹时,从符老吴涯前辈处,习得一套残缺的‘古法神识锻炼术’。”
“古法神识锻炼术?”李长老皱眉。
“是。”陈尘点头,“据符老所言,此法源自上古,不依赖灵力,纯粹以意念引导、观想、锤炼神魂。弟子钻研数月,小有所得。”
他这话半真半假。
真在确实从符老那里接触过古法理念,假在他真正依仗的是《》和演化空间。但这话听起来合理——符老研究古符纹数十年,有些稀奇古怪的法门很正常;陈尘钻研古符纹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从中领悟到锻炼神识的方法,完全说得通。
李长老沉默了。
他在权衡。
陈尘的解释,听起来合理。启灵丹、养魂木、古法锻炼,这三个因素叠加,确实可能造就一个神识异常强大的“特例”。
但这解释也太巧了。
“符老吴涯……”李长老喃喃道,忽然看向记录执事,“去请吴长老来一趟。”
“是。”记录执事起身离去。
石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方啸脸色变幻,最终忍不住开口:“李长老,就算他神识强大,也不能证明赵干的事与他无关!说不定他正是利用强大的神识,施展了什么邪术!”
李长老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陈尘也没有反驳。
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心虚。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约莫一刻钟后,石室门被推开。
符老吴涯拎着他那个标志性的脏兮兮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今日依旧穿着那身满是污渍的旧道袍,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酒气浓重,与执法堂肃穆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李,找我什么事?”吴涯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坐在李长老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正研究到关键处呢,被你打断了。”
李长老显然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直接问道:“吴师弟,陈尘说从你那里学到一套‘古法神识锻炼术’,可有此事?”
吴涯斜眼瞥了陈尘一眼,又灌了口酒,这才慢悠悠道:“是啊,怎么了?”
“是何法门?从何得来?”李长老追问。
“就一些上古残卷里扒拉出来的玩意儿,”吴涯满不在乎地摆手,“你也知道,我那些破烂里什么都有。这套法门残缺不全,我研究了几十年也没研究透,就随手丢给这小子看看,没想到他还真练出点名堂。”
他顿了顿,看向陈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得清醒的光芒:“小子,你练到第几层了?”
陈尘恭敬道:“弟子愚钝,只勉强入门,练到‘凝神观想’的第一重。”
这是他和吴涯昨晚通过传讯玉符对好的说辞——吴涯确实给过他一些关于古法神识锻炼的零碎记载,虽然陈尘主要靠的是源典,但说从吴涯这里学的,也算事实。
“第一重?”吴涯嗤笑,“第一重就能把神识练到这种程度?你小子倒是会藏拙。”
他转头看向李长老:“老李,你也别疑神疑鬼了。这套古法虽然残缺,但确实有独到之处。我研究了几十年,知道它的价值。这小子能练出来,是他的造化。”
李长老盯着吴涯看了半晌,最终缓缓点头。
吴涯虽然脾气古怪,但在传功阁待了几十年,资历极老,更关键的是——他从不撒谎。或者说,他不屑于撒谎。
他说有这套法门,那就一定有。
他说陈尘是练这个练出来的,那就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李长老沉吟道,“陈尘的神识问题,可以解释。但赵干受伤一事……”
“赵干那小子?”吴涯突然打断,语气满是不屑,“整天仗着有点背景在外门作威作福,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踢到铁板,活该!”
他看向方啸,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小的不行,老的出来撑腰了?”
方啸脸色涨红:“吴长老,您……”
“我怎么?”吴涯一瞪眼,“我说错了?赵干是你的人吧?他在外门干的那些破事,你真不知道?这次带八个人围堵一个炼气期都没有的弟子,结果自己栽了,还有脸来执法堂告状?丢不丢人!”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方啸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
吴涯虽然只是个挂名闲职长老,但资历太老,连执法堂主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更关键的是,这老头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软硬不吃,真要惹恼了他,他能堵在执法堂门口骂三天三夜。
李长老揉了揉眉心:“吴师弟,注意言辞。”
“我说的都是实话。”吴涯哼了一声,又灌了口酒,“老李,这事明摆着是赵干设伏不成反噬自身,跟陈尘有什么关系?要我说,赵干该罚,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按门规该关三个月禁闭!至于陈尘,自卫反击,无过有功!”
他看向陈尘:“小子,你说是不是?”
陈尘恭敬道:“弟子不敢居功,只求清白。”
李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已然明了。
有吴涯出面作证,陈尘的神识问题解释得通。而赵干设伏在先,证据确凿(那几个跟班的证词反而成了证据),陈尘自卫反击合情合理。
至于陈尘是否用了什么特殊手段……重要吗?不重要了。
在宗门规则内,自卫反击是被允许的。只要没闹出人命,没造成永久性伤残,执法堂通常不会深究。
而赵干的神魂创伤……只能算他倒霉,谁让他自己施法过急、灵力反噬呢?
“此事,本座已有决断。”李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回荡在石室中,“赵干带人设伏围攻同门,违反门规,念其已受重创,从轻处罚:扣除贡献点三百,伤愈后禁闭一月。其同伙,各扣贡献点一百,禁闭半月。”
他看向陈尘:“陈尘,自卫反击,情有可原,不予处罚。但日后行事,当以同门和睦为重,不可恃才傲物,更不可私下寻衅报复。”
“弟子谨记。”陈尘躬身。
“至于你神识特殊之事,”李长老顿了顿,“既是修行所得,便无违规之处。但需谨记,力量越大,责任越重。望你善用此能,勿入歧途。”
“是。”
李长老摆摆手:“都退下吧。”
陈尘再次行礼,转身退出石室。
吴涯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石室内,只剩下李长老、记录执事和脸色铁青的方啸。
“李长老,此事……”方啸不甘心。
“此事已了。”李长老打断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方啸,你是内门弟子,更是执法殿巡查副队长,当知分寸。有些事,适可而止。”
方啸张了张嘴,最终咬牙低头:“弟子明白。”
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却被李长老看得清清楚楚。
李长老心中暗叹。
这梁子,怕是结深了。
执法堂外,阳光依旧炽烈。
陈尘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
“小子,”吴涯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表现不错。沉稳,冷静,对答如流。没给老夫丢脸。”
陈尘转身,郑重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前辈解围。”
“少来这套。”吴涯摆摆手,“我也是看那帮家伙不顺眼。不过……”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陈尘,“你那套‘古法’,真是从我给的那些破烂里练出来的?”
陈尘沉默片刻,坦然道:“不全是。弟子有些自己的机缘。”
吴涯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好,好。修仙之人,谁没点秘密。你不说,我不问。但记住,今天这个解释,我给你圆上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事,自己兜着。”
“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吴涯灌了口酒,晃晃悠悠地走了,“以后常来,我那还有不少破烂,说不定能再找出点好东西……”
声音渐行渐远。
陈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看似邋遢不羁的老者,今日为他挺身而出,这份情,他记下了。
收回目光,陈尘走下台阶。
执法堂的质询,算是过了。
但方啸那边,绝不会就此罢休。
还有那些暗处盯着他的目光……
陈尘握紧拳头。
实力,还是不够。
必须更快,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