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啸在事务殿门前的挑衅，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也让陈尘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实力的差距，归根结底需要实力来弥补。丹药渠道提供了生存的资本，但面对炼气八九层、甚至可能已接近大圆满的方啸之流，仅靠目前这点微末的肉身力量和推演技巧，正面冲突依旧凶多吉少。
炼体需要时间积累，神识修炼更是水磨工夫。特十二】灵植阵法优化任务已进入最后推演阶段，提交在即。陈尘思忖，或许可以借助这次任务提交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触一些基础符箓、阵法的知识。一来为优化方案增加更多理论支撑和说服力，二来，符阵之道，某种程度上可以绕过灵力不足的限制，以神识、材料和精密计算为核心，若能入门，或许能成为他短期内增强自保与辅助能力的一条捷径。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尘在一个午后，再次离开了丙字区边缘的“鬼屋”，前往外门另一处重要场所——传功阁。
与外门事务殿的务实繁忙、讲法堂的庄严恢弘不同，传功阁坐落在一片相对幽静的竹林之中。阁楼本身并不算特别高大，仅有三层，以深褐色的“沉心木”搭建，显得古朴厚重。飞檐翘角上蹲踞着不是常见的瑞兽，而是造型古朴的“书蠹”石像，寓意啃食典籍，钻研不息。阁楼周围灵气氤氲，带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息，与万剑山脉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意稍显不同，更添几分内敛与深邃。
踏入传功阁一层，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被彻底隔绝，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灵墨、以及沉心木特有的淡淡苦香。一排排高达屋顶的紫檀木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无数玉简、兽皮卷、竹简甚至纸质书籍。不少书架前，都有弟子静静站立，或凝神以神识读取玉简，或小心翻阅着脆弱的古籍，只余下细微的翻页声和偶尔的低低咳嗽声，气氛静谧而肃穆。
一层大厅中央，有一张长长的黑木案几，后面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白发老执事，修为深不可测，却对进出弟子视若无睹，只有当有人试图将典籍带出阁楼时，他浑浊的眼睛才会微微睁开一丝缝隙。
陈尘出示了身份令牌，并说明了来意——查阅基础阵法与符箓相关典籍，以辅助完成宗门任务。老执事眼皮都没抬，只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传功阁一层对所有外门弟子免费开放，只需登记，但不得将原本带离，只能在阁内阅览或花费贡献点复制。
陈尘没有急于走向阵法或符箓的区域。他先在入口处看了看悬挂的布局图，大致了解了分类：剑诀心法区、五行法术区、百艺杂学区（丹、器、符、阵、御兽等）、史志杂记区、疑难残篇区等等。
他首先走向百艺杂学区的“阵法基础”和“符箓初解”书架。这里的弟子相对稀少，毕竟对于大多数外门弟子而言，时间和贡献点都需优先投入提升修为和战力，除非有特殊天赋或师承要求，否则鲜少有人会沉下心来钻研这些耗费巨大的辅助之道。
书架上的玉简大多蒙着薄灰。陈尘抽出几枚标注着《基础阵纹图解》、《灵力节点与阵法构建初探》、《常见一品符箓绘制要诀》的玉简，走到靠窗的一排简陋木桌前坐下，将神识沉入其中。
内容确实基础，但体系完整。阵纹的勾勒原理，灵力在不同材质上的传导与储存特性，基础聚灵阵、防护阵、警示阵的构成；符箓的载体选择（符纸、兽皮、玉片），灵墨的调配，笔触的灵力灌注与神识引导，几种最简单的一品符箓（如轻身符、小火球符、净衣符）的详细绘制步骤与禁忌……
陈尘如同海绵吸水，快速吸收着这些全新的知识体系。他的学习方法与旁人截然不同。并非死记硬背，而是通过《》的推演能力，将看到的每一个阵纹、每一条符线，都拆解成基本的能量流动模型和规则组合，理解其背后的“为什么”。同时，他也在不断与自己正在优化的灵植共生阵法进行对照、印证，从中汲取灵感。
时间在静谧的阅读与推演中悄然流逝。当他对基础符阵有了初步框架性认知后，他决定去“疑难残篇区”看看。那里往往存放着一些残缺不全、难以归类或被视为价值不大的古籍玉简，有时反而能从中发现一些独特的思路或偏门知识。
疑难残篇区位于一层最角落，光线更加昏暗，书架也更显老旧，甚至有些歪斜。此处空无一人，只有厚厚的灰尘在从高窗射入的微弱光柱中缓缓浮沉。
陈尘漫步其间，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字迹模糊的标签：“古妖族文字碎片杂录”、“疑似失效的古修士游记（残缺）”、“南疆蛊术残篇（警告：勿轻易尝试）”、“不明材质阵盘拓片（无法激活）”…… 大多是一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最里面一个书架与墙壁的夹角处，似乎堆着一大摞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像正常摆放的典籍。
他走近几步，发现那是一个用几块破木板临时搭成的“书堆”，上面胡乱堆放着数十卷颜色暗沉、边缘破损、甚至带有虫蛀痕迹的陈旧兽皮卷，还有许多写满密密麻麻怪异符号的粗糙纸页散落在地。一个身影正佝偻着背，几乎趴在那堆“垃圾”上，嘴里念念有词，手中还抓着一根秃了毛的毛笔，在一张脏兮兮的纸上涂画着什么。
那是一个老者，头发花白且油腻，用一根不知名的草茎胡乱束着，几缕发丝粘在满是皱纹的额头上。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各色污渍和墨迹的灰色旧道袍，袖口和衣襟都磨出了毛边。他身形干瘦，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专注和明亮，紧盯着手中的兽皮卷，时而疑惑，时而恍然，时而烦躁地抓抓头发。
陈尘的到来似乎并未引起他的注意。老者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堆破旧的兽皮卷中。
陈尘本不欲打扰，准备悄然离开。然而，就在他目光无意间扫过老者正在涂画的那张纸，以及旁边摊开的一卷兽皮时，识海中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
那不是对知识或能量的普通感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仿佛触及了某种世界底层规则的共鸣？虽然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但对时刻与源典保持紧密联系的陈尘而言，这悸动无异于黑夜中的一点火星。
他脚步顿住，凝神向那兽皮卷和纸页上的图案看去。
兽皮卷上的图案并非规整的阵纹，也不是常见的符箓样式，而是一种极其古怪、扭曲、仿佛孩童信手涂鸦又似蕴含某种古老韵律的线条组合。线条本身黯淡无光，但以陈尘强化后的神识仔细观察，却能隐约感觉到，那些线条的“走向”和“节点”，与他刚才所学的任何基础阵纹符线都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原始、混乱却又似乎暗合某种天成轨迹的意味。
而老者正在涂画的纸上，正是试图临摹、拆解这些古怪线条，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小字标注着各种猜测：“疑似古祭祀纹？”“与第三十七号残片第七笔画法雷同？”“灵力注入点？无反应……”“能量散逸结构？荒谬！”
老者似乎遇到了极大的瓶颈，烦躁地扔下秃毛笔，抓起旁边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灌了一口，低声骂道：“见鬼！又是死路！这些鬼画符到底是他妈什么意思？说什么蕴含古符大道？狗屁！一堆胡乱画的玩意儿，浪费老子时间！”说着，竟要将手中那卷兽皮卷狠狠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陈尘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平静：“前辈，且慢。”
老者动作一滞，仿佛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他扭过头，用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打量了陈尘一下，见是个气息微弱、面生的年轻弟子，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哪来的小娃娃？去去去，别打扰老夫研究！这些破烂玩意没什么好看的！”
陈尘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卷兽皮上，缓声道：“晚辈唐突。只是见这卷上的纹路……颇为奇特，似乎与寻常阵纹符箓大相径庭，故而有些好奇。”
“奇特？”老者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奇特有个屁用！老夫在这‘古符纹’上耗了十几年，屁都没研究出来！除了纹路古怪，材质坚韧点，什么灵力反应都没有！宗门那帮老家伙都说我是浪费时间，我看也是！一堆上古蛮子乱涂乱画的玩意儿，还真当宝了！”他越说越气，又灌了一口酒。
然而，陈尘识海中《》传来的那丝微弱悸动却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他靠近和专注，似乎清晰了一丝。他强压住心中的惊异，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前辈说这是‘古符纹’？不知源自何处？为何断定其毫无价值？”
老者见陈尘似乎真有兴趣（虽然他觉得这年轻人只是好奇），又或许是想找人吐吐苦水，哼了一声道：“源自一处崩塌的古遗迹夹层，跟着一堆破烂一起被挖出来。当初发现时，上面还有点微弱的灵力波动，结果一离开遗迹环境，屁都没了！质地倒是坚硬，水火不侵。几个老家伙研究了一阵，说是可能是一种失传的古符箓绘制方式，或者干脆就是装饰纹。但无法激活，无法理解，不是废物是什么？”
说着，他又指向地上散落的那些纸页和另外几卷兽皮：“看见没，这都是老夫这些年试图破解的记录，对比了无数古籍，尝试了上百种灵力注入和激发方式，屁用没有！连最基本的能量流动规律都找不到！根本就是一团乱麻！”
陈尘凝神听着，目光却未曾离开那兽皮卷上的古怪纹路。在源典那丝微弱的共鸣指引下，他不再将其视为平面的线条，而是尝试用源典解析能量和规则的本质视角去“感受”。
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些看似混乱扭曲的线条，在某个极高的层面上，似乎构成了一个极其残缺、扭曲、但确实存在的……“结构”？这个“结构”并非引导灵力的通道，也非储存能量的容器，倒更像是一种对某种“现象”或“状态”的……“描述”或“固化的痕迹”？而且，这描述的对象，似乎与“稳固”、“联结”、“界定”这类概念相关，极其模糊抽象。
难道……这并非用来激发法术或构建阵法的“符纹”，而是某种记录或模拟“法则片段”的尝试？因为太过残缺原始，且脱离了特定环境（古遗迹），所以无法显现任何灵力特征，但却在本质上，残留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法则”层面的气息，从而引动了《》的感应？
这个念头让陈尘心中剧震。法则！那是凌驾于灵气、术法之上的更高层次力量，是金丹、元婴修士才开始涉足的领域！这些被老者视为废物的“古符纹”，竟可能触及这个层面？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残缺碎片的痕迹，其潜在价值也无法估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老者道：“前辈，晚辈或许有个不成熟的猜测。”
“哦？”老者斜眼看他，满是怀疑，“你这小娃娃能有什么猜测？说说看，说得不对赶紧走人。”
陈尘指着兽皮卷上一处看似毫无规律的线条交汇点，道：“前辈可曾想过，这些纹路或许并非为了引导或储存我们现今理解的‘灵力’？”
老者一愣：“不引导灵力？那是什么？”
“或许是……记录某种‘理’，或者模拟某种‘态’。”陈尘斟酌着词句，避免泄露源典的存在，“比如，这块兽皮质地特殊，或许在远古时，被用于记录某些天地自然的现象规律，这些纹路就是那种规律的抽象描绘。它本身没有力量，但若能解读，或许能洞悉某种古老的天地至理，对参悟功法、理解阵道本质，或有难以想象的助益。”
老者闻言，先是怔住，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又像是被触动了一丝尘封已久的念头。他再次低头看向那些扭曲的线条，眼神变幻不定。
“记录‘理’？模拟‘态’？”老者喃喃重复，脏兮兮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兽皮上的纹路，“而非引导‘力’……这角度……老夫似乎早年也曾一闪念想过，但无从验证……你小子……”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住陈尘，“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为何会有此想法？”
陈尘知道对方起了疑心，但这是他接触这些可能蕴含法则碎片痕迹的古物的机会。他坦然道：“弟子陈尘，新入外门，并无师承。只是平日喜好看些杂书，胡思乱想罢了。见前辈如此执着，又听前辈所述，便冒昧猜测。”
“陈尘？新弟子？胡思乱想？”老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尘，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有意思……”老者嘟囔了一句，没有继续追问陈尘的来历，反而指了指地上那堆“破烂”，语气变得有些不同，“小子，你既然对这些‘鬼画符’有兴趣，还说得出点不一样的歪理……老夫这里别的没有，就是这种破烂多。你若没事，可以常来看看，帮老夫整理整理，说不定……真能从你这‘胡思乱想’里，撞出点不一样的火花来。”
他顿了顿，又灌了口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试探：“当然，没报酬，还得听老夫唠叨。干不干？”
陈尘看着老者那双隐藏在邋遢外表下、却闪烁着智慧与偏执光芒的眼睛，又感受着识海中源典对那堆“破烂”若有若无的持续感应，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接触可能蕴含法则碎片知识、并且避开宗门主流视线、与一位显然有些故事和学识（尽管研究方向冷僻）的老者建立联系的契机。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能有机会聆听前辈教诲，接触这些古物，是晚辈的荣幸。晚辈愿时常前来，协助前辈整理，并聆听前辈高见。”
老者闻言，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高见？屁的高见！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和想不通的难题罢了！不过……你小子，有点意思。老夫姓吴，单名一个‘涯’字，挂了个传功阁闲职。以后来了，直接到这角落找我就是。”
吴涯……陈尘记下了这个名字。
传功阁的邂逅，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