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云家偏院那方小小的天地里。
与府邸其他地方的喧嚣喜庆不同，偏院此刻显得格外宁静。院中的老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远行的人低语送别。
陈尘的房间里，烛火明亮。
曾经简陋得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房间，此刻已被连夜赶来的仆从们重新布置过。上好的灵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精致的青玉香炉中燃着宁神的“静心香”，袅袅烟气如丝如缕。但房间的主人，似乎对这些改变并不在意。
陈尘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枚代表着天穹剑宗外门弟子身份的令牌。令牌通体银白，边缘镌刻着细密的云纹，正面是一个凌厉的“剑”字，背面则是他的名字与编号。触感温凉，蕴含着某种特殊的阵法波动。
他的目光平静，思绪却已飘向三日后将要踏足的陌生天地。
天穹剑宗，青州三大修仙宗门之一，剑道圣地。那里将有更广阔的天地，更丰富的资源，更玄妙的传承，当然，也必然有更复杂的局势、更激烈的竞争，以及对他这个“特殊魁首”的审视与试探。
“在想宗门的事？”
清冷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尘转身，看到云清瑶一袭素雅的月白长裙，款步走进房间。她已换下白日那身沾染了战斗痕迹的流仙裙，乌黑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冰玉簪固定，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清婉。只是那双冰眸，依旧清澈如寒潭，此刻正静静看着他。
“嗯。”陈尘点点头，将令牌收起，“宗门不比家族，规矩多，水也深。”
云清瑶走到桌边，很自然地拿起陈尘随意放在桌上的几件旧物，开始帮他整理。动作娴熟，仿佛已做过千百遍。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几本凡人杂书，还有那个最初用来垫桌角、如今已融入他识海的《》曾经寄身的锈蚀青铜书简——陈尘特意留下做个念想。
“凌风长老既收你为记名弟子，至少在初期，旁人明面上不敢太过为难。”云清瑶一边将青衫叠好，一边平静分析，“但暗中的审视、嫉妒、试探，绝不会少。你的情况……太特殊。”
她抬眸看了陈尘一眼，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悟性惊世却灵根断绝的魁首，金丹长老破格收入的记名弟子——这样的组合，注定会吸引无数目光，也将承受远超常人的压力。
“我知道。”陈尘走到她身边，拿起那几本杂书。这些都是原主留下的，记载着此界风物志异，他曾翻阅过，帮助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前期，我需要低调，需要时间。”
他需要时间，利用演化空间加速推演，寻找修复甚至超越“混沌废体”限制的可能。需要时间，消化选拔所得，进一步提升实力——哪怕不能提升灵力，他的神识、肉身、战斗技艺，都还有巨大的成长空间。更需要时间，观察宗门局势，厘清脉络，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与发展之道。
云清瑶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你我既为道侣，入宗门后，自当相互扶持。我在剑道略有心得，已得内门允诺，入‘寒璃峰’修行。寒璃峰主修冰系剑诀，与我的灵根功法契合。你若遇修行疑难，或需剑道切磋印证，可来寻我。”
她没有说“我保护你”，也没有说“你依靠我”，而是用了“相互扶持”和“切磋印证”。这是一种平等的姿态，是将陈尘真正视为可以并肩前行、彼此增益的道友与伴侣。
陈尘心中微暖。他看向云清瑶，烛光下，她清冷的容颜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冰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闪动。
“好。”他简单却郑重地应道，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朴素的木盒，递给云清瑶，“这个，给你。”
云清瑶微微一怔，接过木盒打开。盒内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鸽蛋大小、通体晶莹如冰、内部似有雪花缓缓飘落的菱形玉佩。玉佩触手温凉，却并不冻人，反而有一股精纯平和的寒意缓缓渗入经脉，让人灵台清明。
“这是……冰心玉？”云清瑶冰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冰心玉是炼制冰系法器的上佳材料，对修炼冰属性功法的修士有宁心静气、辅助感悟之效。手中这枚品质极高，显然经过精心炼制，内部还镌刻了小巧却精致的防护阵法。
“在秘境反抢的那几人储物袋里找到的原料，我请花想容帮忙，找了城中最擅长炼器的老师傅，加急炼制而成。”陈尘语气平静，“上面的防护阵法是我根据《》推演后添加的，能自主激发一次相当于筑基初期全力一击的冰盾，或许关键时刻有点用。”
他没有说“保护你”，只是说“或许有用”。但云清瑶听懂了。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心玉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自身灵力隐隐共鸣的纯净寒意，以及那层内敛却坚实的防护力量。良久，她抬起冰眸，眼中那抹细微的波澜似乎明显了些。
“谢谢。”她将玉佩小心收起，贴身放好，然后从自己储物镯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边缘刻有云纹的深蓝色玉简，递给陈尘，“这是《冰心诀》的全本，以及我这些年来修炼时记录下的所有心得、体悟，甚至包括一些失败的尝试和推想。”
陈尘接过玉简，神识微微一探，便感受到其中浩瀚而有序的信息流。这不仅仅是功法传授，更是一个天才剑修多年修炼最核心、最私密的经验总结，价值无可估量。云清瑶此举，是将自己修行的根基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冰系功法与你体质或许不契，但其中心境修炼、神识凝练、能量精细操控的部分，或可借鉴。你悟性超绝，或许能从中悟出适合自己的东西。”云清瑶认真说道，“另外，玉简最后，我还记录了一份天穹剑宗内部已知的、各峰各脉的大致情况，以及几位需要特别注意的真传弟子、长老的信息。是我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整理的，未必完全准确，但可作参考。”
陈尘握紧玉简，深深看了云清瑶一眼。这份礼，太重了。它不仅代表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与支持。
“我会仔细参详。”他郑重道。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整理行装。气氛安静却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流淌。陈尘将必要的衣物、丹药、灵石分门别类收好，大部分收入储物袋做做样子，真正重要的则心念一动，存入识海的演化空间中——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清瑶则帮他检查每一件物品，偶尔提出建议，比如某种丹药在宗门兑换更划算不必多带，某种低阶符箓在宗门任务中可能用到可适当准备。她的思路清晰，考虑周全，俨然已是贤内助的模样。
就在行装整理得差不多时，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小姐，姑爷。”老管家云忠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是云清瑶父亲当年的心腹，在云峥闭关、柳氏掌权期间一直暗中维护云清瑶，是真正忠诚可靠之人。
“忠伯，进来吧。”云清瑶道。
云忠推门而入，对两人恭敬行礼。他已是花甲之年，修为停留在炼气九层多年，无望筑基，但眼神依旧锐利，举止干练。
“小姐吩咐的事，老奴已办妥。”云忠压低声音，却条理清晰，“柳夫人安插在家族丹药坊、灵材铺、护卫队中的十七名亲信，已寻到确凿错处，今早已全部拿下，暂时关押。空缺职位，已按小姐给的名单，提拔了八位忠于老家主、能力尚可的老人，以及九位出身清白、踏实肯干的年轻子弟暂代。”
“柳家在城外的三处矿脉、两处药园，我们的人已拿到他们暗中克扣产量、以次充好的证据，并‘无意间’透露给了与他们有竞争关系的周家和李家旁系。此刻，他们应该正焦头烂额。”
“府内账目，老奴带人连夜彻查，已找出柳夫人这些年挪用、亏空的七处，涉及灵石约一千五百块。账目副本和证据已密封，随时可呈交家主或长老会。”
云忠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将柳氏在云家的势力根基，在一日之内，斩断了七八成。
云清瑶静静听完，冰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点了点头：“做得干净些，不必赶尽杀绝，但要让他们再无兴风作浪之力。父亲出关前，家族事务，就劳忠伯和几位叔公多费心了。”
“老奴明白。”云忠躬身，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储物戒指，双手奉上，“这是家族拨给小姐和姑爷此次入宗的资源，以及老家主当年留下的一些东西。家主特意交代，让小姐和姑爷不必为家族操心，一切以自身修行为重。”
云清瑶接过戒指，神识一扫，微微动容。里面的资源远超寻常子弟出门的规格，不仅有大量灵石、丹药、符箓，还有几件品质不错的防御法器和两枚记载着云家秘传法术的玉简。而父亲留下的，是一套完整的玄阶下品冰系剑诀《玄冰分光剑》，以及一柄封印着的、灵气逼人的冰系飞剑胚。显然，家族和父亲，将对未来的期望，重重押在了他们身上。
“告诉爷爷和几位长老，清瑶晓得了。”云清瑶收起戒指，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暖意。
云忠再次行礼，恭敬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重归安静。
陈尘看向云清瑶，她正望着手中那枚储物戒指，冰眸中有怀念，有坚定，也有卸下部分重担后的淡淡释然。架空柳氏，稳固家族，为父亲出关铺路——这是她身为云家嫡女的责任。而今日之后，这份责任她已安排妥当，可以暂时放下，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大道了。
“都安排好了？”陈尘问。
“嗯。”云清瑶颔首，将戒指递给他，“里面的资源，我们平分。父亲留下的剑诀和飞剑，于我正合用。那几件法器和法术玉简，你看看有无可用。”
陈尘没有推辞，接过戒指，将资源合理分配。他知道，这是云清瑶将他完全视为自己人的表现，过分的客气反而生分。
收拾停当，已是深夜。
两人走出房间，站在院中老槐树下。夜风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横亘，浩瀚而神秘。
“三日后，便要离开了。”云清瑶仰望着星空，轻声道。青云城，云家，这片承载了她十几年记忆的地方，终究只是起点。
“新的开始。”陈尘也望向星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距离，看到了那座矗立在云海之巅、剑气凌霄的巍峨山门。
前路未知，挑战重重。
但他有源典在手，有空间为倚，更有身侧这位愿与他并肩同行的道侣。
仙路漫漫，道阻且长。
然，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清瑶。”
“嗯？”
“宗门见。”
“……好。”
月色下，两人的身影并肩而立，静谧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