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东方问:“宋叔把这个给了我。
要没记错,这该是小辉之前在河边丢的那个盒子吧?里头装的什么?”
宋运辉默默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铁盒。
一本泛黄的牛皮线装书躺在盒中。
他把书递给叶东方。
宋运萍急喊:“小辉!”
宋运辉语气坚决:“姐,别劝了,这是我和爸商量好的。”
他转向叶东方解释:
“叶大哥,这书叫《宋脉玉函》,是我家祖传的医书,记着祖上留下的脉案和古方。”
“明朝时,我家祖上是御医;清朝又进了太医院。
两百多年前,祖上出事被斩,族人才逃到江城隐居。”
“为避祸,好几代不敢行医,直到晚清我曾祖父重拾祖业,靠这书在江城站稳脚跟。”
“可也是它——”
宋运辉眼神复杂地看着医书,
“给家里招来大祸,差点家破人亡。”
“还记得罗跃兵吗?”
叶东方想了想,点头:
“就是那个逼你姐嫁人的混混头子?”
宋运辉咬牙:
“对,就是那畜生!”
“他是我爸唯一的徒弟。
三年困难时期,他家穷得吃不上饭,跪在我家门口求收留。”
“我爸心软,收他当学徒。”
“他确实聪明,学医一点就透,厚医书能背下来。”
“我爸本想考验他,后来见他真有天赋,就正式收徒——那时还存了招他入赘的心思,所以倾囊相授。”
“可没想到,这反倒养大了他的野心。”
“不知怎么,他知道了这书的秘密,趁家里没人溜进书房想偷。”
“正巧我爸回来撞见,气得当场把他赶走,宣布断绝师徒关系。”
“从那以后,他就恨上我爸,几次三番使坏,还找人来偷书。”
“没得手,他干脆撕破脸,上门威胁:不交书,就让宋家倒霉。”
“我爸没当回事,可没过多久,革委会就来抄家,把他抓走了。”
“我们这才明白——肯定是罗跃兵举报了我家祖上当御医的事。”
“破四旧多厉害你也知道,这本古医书真要较真,也算‘四旧’。”
“幸好我爸早把书藏了起来,革委会没找到,不然他没那么容易出来。”
叶东方听完这段恩怨,仍不解:
“既然这书现在是祸害,你父亲也不打算再行医,为什么还要拿出来?”
宋运辉看向他:
“我妈认定这书是祸根,非要我扔进河里。
就是你在河边救我那回——其实我是去丢书的。”
“可我从小就知道这书对我爸多重要。
它是宋家的根,我舍不得扔。
在河边走了好几趟,始终下不了手。”
后来的事,叶东方猜到了。
宋运辉在河边徘徊太久,被几个孩子盯上。
他们以为铁盒里有宝贝,上来就抢。
宋运辉怕书暴露惹麻烦,死死护住盒子,结果被推下河。
“书被你捡到又还回来,我觉得是天意,就悄悄藏在家里。”
“直到前阵子我爸出来,我要还他,他却希望我继承衣钵……”
“可跟叶大哥你相处久了,我发现自己更喜欢机械。
对你设计的饲料机感兴趣,也迷农场的拖拉机。
我不想走中医这条路了。”
“我和爸坦白了想法,他尊重我的选择。”
“所以他决定把书交给你。
希望你和姐姐能把宋家的医术传下去!”
叶东方愣住了。
“给我?”
宋季山不是说过,将来他和宋运萍的孩子要学医吗?怎么改主意了?
宋运辉笑了:“可能我爸试探过你的人品和学识后,觉得交给你更稳妥吧。”
“反正我铁了心不学医。
发扬宋家医术的重任,就交给你和姐姐了!”
叶东方一时无言。
这可是传了几百年的家宝,就这么送人了?
宋运萍万万没料到,父亲和弟弟会背着她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
依照宋家祖规,这部医书素来只传男丁,严禁交给外嫁的女儿。
可不知是父亲当真被外界风声吓破了胆,还是真心赏识叶东方的医学天赋,竟不惜违背祖训,将传家宝交给一个外人。
宋运萍欲言又止,但见弟弟那副倔强的神情,便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既然父亲决定了,你就先收着吧。”她只得妥协,对局促不安的叶东方说道。
叶东方迟疑片刻,终究接过了医书。
他从未想过涉足人医领域。
自从获得系统赋予的禽医和兽医满级技能后,他就决心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宋季山想让他继承宋家百年基业——这担子实在太重。
不过眼下这书留在宋季山手中确实危险,不如暂且由他保管。
待日后时局好转,再物归原主也不迟。
再不济,还能留给宋运萍。
这小妮子对中医倒是执着得很,这些年跟着父亲学医打下了扎实基础。
等高考恢复后,让她报考中医药大学深造,再凭这部宋家脉案钻研,定能有所成就。
叶东方不禁感慨:他虽将《大江大河》的剧情搅得天翻地覆,却仍未能拽住主角偏离原定轨迹。
原着中宋运辉大学毕业后进入金州化工厂,从技术员一路做到东海化工厂厂长,最终成为集团掌舵人。
叶东方原以为,没让这小子去插队,又将宋家安置在农场,就能改变命运轨迹。
他本打算让姐弟俩共同发展中医事业,开诊所甚至办医院。
可如今看来,宋运辉对祖传医术毫无兴趣,反倒迷上了机械制造。
叶东方倒不强求他学医。
这小子谈起机械时两眼放光,显然志在于此。
况且原着中他确实在制造业闯出了名堂,若真走上这条路,说不定能成为行业栋梁。
但若坚持选择机械制造,难保不会与程家产生纠葛。
叶东方暗自叹息。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真要遇上程开颜也是十多年后的事了。
若实在不行,就在高考前催这小子先把婚事定下!
叶东方又试探了宋运辉对机械制造的理解。
没想到这十四五岁的少年竟能侃侃而谈,显是下过苦功。
跟我来。”叶东方突然说道。
见姐弟俩疑惑,他指向远处的牛棚:那里有位储振生教授,留德归来,专攻机械制造。
既然你有兴趣,我给你找个老师!
宋运辉眼睛一亮,随即又忐忑道:可我零基础
叶东方笑道:我近来为牛棚的陈教授治腿,与几位教授相熟。
年后我要办长毛兔养殖场,已邀请他们协助。
由我引荐,储教授应当不会拒绝。”
但你要想清楚,拜问题分子为师可能会惹麻烦。”
宋运萍闻言面露忧色,宋运辉却斩钉截铁道:只要能学真本事,我什么都不怕!
叶东方欣赏地点头:好,那走吧。”
二人踏雪来到牛棚。
老支书下午刚带人加固过,棚顶铺着厚稻草,漏风处都已修补。
小叶来了?教授们热情招呼。
为节省柴火,众人都挤在陈教授所在的两间棚屋里。
叶东方查看陈教授伤势时,陈老太太满脸感激。
多亏了你。
要不是你提议年后让我们养兔子,农场干部哪会这么痛快答应?更别说给我们这些优待了。”
其他教授也连连点头:
没错,全靠小叶帮我们周旋。
不然我们这些人,在领导面前哪有说话的份儿?
叶东方没多推辞,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感谢,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长毛兔养殖场计划书,递给教授们。
我经验有限,得请各位教授帮忙把关。
草案先放这儿,过年期间麻烦各位抽空看看,把最终方案定下来。”
教授们爽快答应,接过文件围在一起仔细研究起来。
这时叶东方才喊道:
储教授!
储振生是机械制造专家,在这群教授里最年轻,才三十出头,在国内机械领域已是颇有建树的高级工程师。
但因有留德经历,也被下放到这里。
此刻,这位年轻教授正和大家讨论长毛兔加工生产线的设备问题,听到喊声,愣了一下才抬头。
小叶,有事?
叶东方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宋运辉:
教授,这是我妻弟,今年十五,刚初中毕业。
他对机械制造很感兴趣,想往这方面发展。
但农场的情况您也知道,别说学技术,连接触这行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想,让他拜您为师,跟您学本事。”
说着,叶东方朝宋运辉使了个眼色。
宋运辉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储教授行礼:
师父,学生愚钝,请您多多包涵!
叶东方竟是带人来拜师的,屋里其他教授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储振生也有些意外。
他虽然年轻,做事却很有原则。
尽管宋运辉态度诚恳、礼数周到,他仍不为所动,只是认真打量着对方:
我不随便收徒。
在我答应之前,别急着叫师父。”
你为什么想学机械制造?
宋运辉年纪虽小,却早有准备。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国家落后就要挨打,百姓也跟着遭殃。
现在国内形势不好,就是因为制造业太落后,工人没活干、没钱赚,社会自然动荡!
我看过叶大哥焊的饲料生产设备——光那一台机器,就能支撑一个大养猪场,一年为国家产出几万斤猪肉!而且有了设备就能建厂,建厂就能提供几十甚至上百个工作岗位。
这都是机械制造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十四五岁能有这样的见解,让在场教授们都吃了一惊。
说得好!有教授忍不住鼓掌称赞。
叶东方见储振生看向自己,连忙解释:
您别误会,这话不是我教的,全是这孩子自己想的。”
我也跟您交个底:他家情况特殊。
父亲是镇上有名的老中医,祖上世代行医,在中医领域很有根基。”
但半年前,他父亲因为成分问题被人举报,被革委会抓走,前不久才放出来。”
现在这孩子受牵连,成了可教育好的子女,被安排到咱们农场插队。”
本来我把他和他姐姐安置在我家隔壁,专门设了个医疗点,让他们给农场社员看看小病小痛。”
可他不愿意,把医疗点的事全推给姐姐,不肯继承家业,非要学机械制造,还偷偷看了不少相关书籍。”
我看他铁了心要走这条路,闭门造车肯定不行。
要是没人指导,恐怕会走弯路。
这才带他来见您。”
储振生点点头。
他自己就是问题分子,自然不会在意学生的成分。
听说这孩子宁愿放弃祖传医业也要学制造业,倒是来了兴趣:
自己看过机械制造的书?那我考考你,看看你学了多少!
储振生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宋运辉能答上的不多,但他不急不躁,知道就说知道,不会就老实承认还没学过。
几个回合下来,储振生已经摸清了这孩子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