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并没有在蝶屋留宿。
晚餐结束后，尽管香奈惠温和地提出了留宿的邀请，但月见里还是摇头拒绝了，并主动提出了告别。
“不了，我……我去镇上的客栈就好。”
“那我送你到门口。”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石阶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最终，在蝶屋的大门外，月见里停下脚步，转过身。
“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们的晚餐。”
香奈惠微微歪头，笑容在月色下有些朦胧。
“为什么要道谢呢，月见里？这里随时欢迎你。”
月见里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雾红色的眼睛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他转身，白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镇子方向的夜色中。
他无法留下。
那晚的记忆太深刻了。
鬼不应该与人类同处一个屋檐下，尤其不该是在夜晚。
白天的短暂接触，已经是他放纵的私心，窃来的温暖，他不敢奢求更多。
于是，从那天起，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月见里与蝶屋之间形成。
几乎每个白天，他总是在阳光最盛的时刻到来。
他将自己置于阳光下，告诉众人，他并没有危险，她们随时可以将自己杀死。
因为只有这样，或许才可以安抚那些因他身份而必然存在的不安。
蝶屋的少女们，从最初的惊讶与戒备，到后来的逐渐习惯。
月见里很少主动说话，通常是跟在香奈惠身边，帮着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
这天，月见里像往常一样踏入蝶屋。
阳光正好，将院落晒得暖洋洋的。
他收起伞，走进房间的阴影里，目光习惯性地寻找着。
此时的香奈惠，忍，还有香奈乎，正围坐在柔软的坐垫上。
她们中间散落着彩色的绸缎，细铁丝，小巧的工具和一些半成品的蝴蝶形状物件。
月见里站在门口，有些好奇地望了过去。
香奈惠最先发现了他，抬起眼，脸上绽开一个比窗外阳光更暖的笑容。
“月见里，你来了？快过来。”
她的招呼声让忍和香奈乎也抬起了头。
忍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手指灵巧地摆弄着一片紫色的绸缎。
而香奈乎，依旧是那副空洞的模样，手里捏着一片翠绿色的布料，模仿着香奈惠的动作。
月见里依言走过去，在她们旁边稍远一些的位置跪坐下来，目光落在那些精美的蝴蝶发饰上。
香奈惠和香奈乎正在制作的，是以翠绿色为主，边缘是粉色的蝴蝶发饰。
而忍手中的，则是薄荷色的基底，边缘是紫色的，显得沉静而利落。
“我们在做新的发饰。”
香奈惠见他感兴趣，便拿起一个完成了的翠绿色蝴蝶，笑着解释道。
“我和香奈乎的是这样的，小忍的是她喜欢的紫色。”
月见里的目光流连在那只精致的蝴蝶上，香奈惠见状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他道：
“月见里也想要一个吗？可以和我们一起做哦。”
月见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看上去好麻烦。但又渴望能拥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属于“这里”的印记。
于是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
而香奈惠却已主动拿起工具和材料，挪到他身边，像是在哄孩子。
“来，我教你。很简单的，先这样把铁丝弯出轮廓……”
她靠得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的香气，手指白皙而灵巧，一步一步地演示着。
月见里有些僵硬地学着她的动作，然而此刻他的手却格外笨拙。
铁丝扭不成流畅的弧度，布料也粘贴得歪歪扭扭，做出的雏形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飞蛾，而不是蝴蝶。
看着自己手中惨不忍睹的作品，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懊恼和沮丧。
“噗嗤。”
一旁一直用余光留意着这边的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看来某人除了取名字不行，手也挺笨的嘛。”
月见里耳根微热，有些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反驳。
香奈惠看着两人之间又开始弥漫的微妙火药味，连忙打圆场。
她拿起月见里那个不成形的作品，端详了一下，笑着对忍说。
“小忍，我们一起帮月见里做一个吧？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呢。”
忍闻言，立刻撇撇嘴，脸上写满了“我才不要”：“姐姐！干嘛要给他做……”
“小忍……”
忍与姐姐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但手却已经自觉地挑选起了布料。
看了看月见里那一头显眼的银发，又瞥了他一眼他常穿的素色和服以及那双雾红色的眼睛。
蝴蝶忍沉吟了一下，从材料堆里挑出了银白色的绸缎和一抹鲜艳的正红色镶边。
“用这个颜色吧。”
香奈惠笑着点头，接过了忍选好的材料。
两姐妹便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手指翻飞间，铁丝成型，绸缎包裹，细节点缀……
月见里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那只属于他的蝴蝶发饰在她们手中一点点诞生。
银白色的翅翼，像他头发的颜色，也像寂月伞的伞面。
边缘那一圈炽烈的红，则像他眼睛的颜色，又像他曾见过的，最绚烂的晚霞。
不同于香奈惠的温婉，也不同于忍的沉静，而是独属于他的清冷与灼烈。
当最后一片翅翼被固定好，一只精致无比的银白红边蝴蝶发饰静静躺在香奈惠的掌心时，月见里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喜欢吗？”
香奈惠将发饰递到他面前。
月见里小心翼翼地接过，用力地点了点头。
“……喜欢。 超级喜欢。”
看着他这副模样，香奈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我帮你戴上吧？你的头发很长，扎起来别上发饰，一定会很漂亮。”
月见里再次点头，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香奈惠跪坐好。
香奈惠拿起一旁的木梳，跪坐在他身后，微笑着，动作轻柔地梳理过他银白的长发。
梳齿划过发丝，她将他的长发分成三股，开始编织麻花辫。
月见里闭着眼，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被如此温柔对待。
另一边，忍看着姐姐给月见里编辫子，撇了撇嘴，也拿起梳子，对安静坐在旁边的香奈乎说。
“香奈乎，过来，我也帮你扎起来。”
香奈乎听话地挪动过去，忍的动作比起姐姐要利落干脆得多，但也同样小心，很快也给香奈乎编好了一个漂亮的麻花辫，然后别上了新做的翠粉色蝴蝶发饰。
这时，香奈惠也完成了手中的工作。
她将那只银白红边的蝴蝶发饰，别在了月见里编好的麻花辫末端靠上的位置。
“好了。”
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满意的欣赏。
月见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扎好的头发，抬起头，看向香奈惠，眼中是孩子般纯粹的喜悦。
他的目光又转向旁边已经被忍打理好的香奈乎。
小女孩编着同样的麻花辫，发梢别着翠粉色的蝴蝶。
看着香奈乎，又想到刚才忍那副不情愿却依旧认真帮忙的样子。
弯起眼睛，看向忍，月见里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炫耀和揶揄：
“看，还是香奈惠扎的头发比较好看，发饰也戴得正。”
他故意晃了晃脑袋，让那只银红蝴蝶轻轻颤动。
“比你给香奈乎扎的好看多了。”
“你——！”
忍果然瞬间被点燃，她猛地抬起头。
“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就是一样好看！香奈乎，你说是不是？”
她下意识地寻求同盟，然而香奈乎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毫无反应。
月见里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
“哼！不识好歹！”
忍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但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他发间那只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