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旦做出,便再无滞碍。
次日,冬日里稀薄的晨光尚且未能彻底驱散长夜的寒意时,月见里便已起身。
他穿着月白色的绉绸和服,银白的长发垂在身后,小黑子也安静地蹲在他的肩头。
推开隔扇,廊下清冷的空气涌入,不出所料的,那个身影早已候在廊下转弯的阴影里。
童磨倚着朱红的廊柱,白橡发色上的一抹血色红的刺眼。
他穿着红色的常服,七彩的琉璃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月见里,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今日,那笑意底下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月见里脚步未停,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声音懒懒的,毫不在意,也毫不留情。
“是你太烦了,童磨。”
童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泛起委屈。
他快走两步,再次环住月见里的腰,然后微微侧着头看他,眸子里居然水光潋滟的,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
“好过分啊……小月亮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之前就算吃掉也没关系的……”
“是我允许的嘛?”
月见里有些无语,他可从来没有答应过童磨能够那么对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撑开寂月伞,素白的伞面将他与这渐亮的天光隔绝开来。
“诶?可是小月亮也没有拒绝啊!”
月见里懒得与他争辩这毫无意义的边界问题。
虽然他没有拒绝,虽然他纵容他所做的一切,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无所谓而已。
身体的触碰,言语的骚扰,甚至是被吞噬的血肉,他都不在乎。
无所谓别人,也不在乎自己。
所以当他想要离开时,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他不会因为任何外因而改变自己的意志,而这同样是因为不在乎,不在乎对方的感受,也无所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那小月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呢?”
“不知道。”
“那……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
“会遇到有趣的事情吗?会遇到……别的人吗?”
月见里终于停下脚步,侧过头,雾红色的眸子透过伞沿的阴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似乎与你无关吧?”
这句话像是一道界限,清晰地划分开了彼此。
童磨脸上委屈的神色慢慢褪去,站在原地,看着月见里撑伞的背影渐渐远去,没有再跟上去。
是啊,与他无关。
—
鬼与鬼之间,本就不该如此“亲近”。
强大的个体,独立的领地意识,这才是常态。
他之所以容许月见里踏入他的领域,不过是因为月见里的“特殊”。
那不同于任何鬼的,近乎人类的形态,他的血肉的味道,他那有些莫名的力量,都让他着迷。
想要将他吞噬。童磨想。想要吃掉他。
所以不想让他离开吗?
当然。
能不能阻止他吗?
不能,也不会。
无惨大人的警告言犹在耳,即使再想阻拦,也不可以付诸行动,否则,他可能就再也尝不到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了……
—
童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抹素白的身影,抱着那只黑猫,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万世极乐教的大门。
“真是……无情呢,小月亮。”
童磨低声自语,唇角却又缓缓勾起那抹惯常的微笑。
“不过没关系……我们,总会再见的吧?”
他相信着,如同相信他自己那扭曲的“救赎”。
月见里会“救赎”他,或者他将“救赎”月见里。
——————
月见里离开了万世极乐教,朝着一个未曾细想的方向走着。
一如既往,没有目的,没有归期。
山川在他脚下延伸,河流在他身边改道。
凛冽的寒风逐渐被温和的东风所取代,枯寂的枝头抽出嫩绿的新芽,积雪消融,汇入潺潺溪流。
冬日的萧瑟,不知不觉间,已被盎然的春意所取代。
月见里穿过复苏的田野,路过袅袅的炊烟,避开熙攘的城镇。
看到樱花盛开,看到蝴蝶纷飞……
这一日,他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走,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座横跨溪流的木桥。
木桥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桥面上此刻正围着一堆人,吵吵嚷嚷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的喧哗打破了山野的宁静,人类总是如此,因为一些莫名的事情而吵闹,而愤怒。
月见里不想理会,于是脚步未停,只是打算就这样自然地从旁路过。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木桥中央。
刹那间——
耳边的鸟鸣,溪流的潺潺,人群的喧嚷……一切的声音都骤然褪去。
万籁俱寂。
而眼前所有的色彩与景象也都急速褪去,变得模糊而黯淡。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以及他视线尽头,木桥上的那个人。
她穿着鬼杀队特有的黑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色彩缤纷的蝴蝶翅纹羽织,及腰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露出那张,月见里不愿想起的脸。
一如既往,温柔,美丽。
那是……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血液,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着血管壁。
一个被他刻意遗忘,深埋于血海与灰烬之中的名字,不受控制地被记起。
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冲破了所有的理智,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
“香奈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