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离开后,琵琶声就零星响起,几声短促的铮鸣后,十二鬼月陆续离开。
童磨甚至还在消失前,朝着月见里的方向抛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灿烂笑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仍是那黏腻的“小月亮~”。
月见里默默移开了视线,只当未见。
转瞬之间,这处由无数木质结构、拉门、廊桥错乱拼接而成的广阔空间,便只剩下了三道身影。
不知为何并未立刻离开的黑死牟,端坐于远处高台之上的鸣女,以及月见里自己。
月见里其实原本是打算离开的。
他天性不喜长久困于一地,百年游历已成习惯。然而,当他环顾这瞬息万变,且违背常理的无限城时,脚步却迟疑了。
这里与他所知的所有地方都不同。
没有日出日落,没有固定的方向,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在不断被颠覆和重塑。
明明前一刻还踏足的坚实地板,下一刻就可能会旋转为头顶的天花板。
亭台楼阁、朱红鸟居、枯山水庭院……无数本不相干的景观被强行拼凑在一起,光怪陆离却又自成一格。
每一次迈步,都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通往何处。每一次以为摸清了某个区域的规律时,却在下一次踏入后,一切又已翻天覆地。
月见里真是喜欢极了这种未知与不确定性,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找不到尽头的地方……既然是找不到尽头,那么便无所谓停留与否,因为每一步都是新的探索。
于是,月见里很自然的暂时歇了离去的心思。
目光投向远处那静坐的鸣女,她如同人偶,怀抱琵琶,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周身是一片死寂。
月见里曾尝试过与她交流。
“鸣女阁下,虽然无限城无时无刻不在延伸,但就在这一刻,它的尽头在哪里呢?”
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要回应的意思,只有她指尖偶尔发出的几个不成调的音节,证明着她并非死物。
于是几次尝试无果后,月见里便不再打扰。
毕竟总有人不喜欢说话,如果他持续的打扰,那就像童磨一样,多少有点无礼了。那样会被讨厌到吧?月见里想,就目前来说,他还不想被鸣女讨厌。
目光又转而落在一旁,端坐于和室中的黑死牟身上,他六只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虚空,似乎并无离开的打算。
“黑死牟,您又为何留下?”
黑死牟缓缓转动眼眸,六道视线聚焦于月见里身上。
“我时常会来此处静坐……休息。你的剑道和呼吸,进展如何?”
“略有寸进,但远未纯熟。”
该怎么说,这几年月见里先是和童磨一起,后又被无惨拉去做实验,于是“月之呼吸”的练习就懈怠了下来。
而如今再度被黑死牟提起,虽然黑死牟并不能把他怎样,但莫名的,月见里有些心虚。
明明小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如今气场却变得这么强大,这是为什么呢?月见里不理解啊。
“展示。”
黑死牟看着月见里,言简意赅,虚哭神去已经出鞘,布满眼眸的刀身充满压迫感。
于是月见里也敛去心神,没有多余的客套,出刀挥去。
最初,月见里在这混乱的空间中步履维艰。他不知道黑死牟的月刃和斩击会从何处袭来,又会以何种方式袭来,天上地下,随时都有可能。
“铛!”
月刀与虚哭神去交击,月见里重心一失,向后倒去,于是一道冰冷的弧光便已掠过他的左臂。手臂齐肩而断,落入后方的黑暗虚空中。
月见里反应很快,借着黑死牟的力道,向后跃起,重新站定,而手臂也几乎是落地的同时长好……
这样的场景在最初的日子里屡见不鲜。
月见里常常被斩断手脚,甚至数次被腰斩,从一处空间被击飞,撞破无数纸拉门,坠落到另一处完全不同的景致中。
鲜血泼洒在无限城的梁柱与榻榻米上,然后消散成血雾。身体上的残缺,也会很快被新生的血肉所覆盖,如此循环往复。
黑死牟的教导依旧严苛,或者说,对于剑道,黑死牟从来就很严苛。
他的每一刀都是无数巨大的新月形刃风,还伴随着圆月刃纹,不仅切割肉体,更扰乱感知,于是就这样将月见里逼入绝境。
而月见里就在这痛苦与不断的再生中挣扎、学习、适应。
他学着利用重力的瞬间切换进行闪避,借助突然出现的墙壁或梁柱作为支点发动反击,甚至试图引导黑死牟的斩击去破坏周围的结构,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变数。
月之呼吸就这样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飞速成长。
他的动作不再生涩,挥刀时血液与呼吸的冲突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已能被他更好地压制和引导。
刀锋划过的轨迹,带着愈发清晰的,属于月见里自身的清冷与缥缈。
于是断肢的次数从“经常”变成了“偶尔”。
月见里不再那么容易被打中,并且能够在黑死牟那密不透风的攻势下支撑更久,偶尔甚至还能递出几记令黑死牟也需要稍加认真格挡的反击。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后,两人暂时停歇,立于一处悬浮于虚空中的阁楼回廊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周围是结构错乱的建筑群。
月见里微微喘息着抬头看向黑死牟,对方收刀而立,六只眼睛古井无波,心中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对方的强大。
黑死牟,继国严胜。
他不像是缘一那样生来就立于顶点的“天才”。他是凭借自身的努力与执着,甚至抛弃一切,一步步攀登到如今高度的“人才”。
童磨似乎总喜欢称他为“小月亮”。但在此刻的月见里看来,黑死牟才更像是夜空中的那轮月亮。
清冷孤高,他似乎一直都在追逐着那颗遥不可及,光芒万丈的太阳缘一,以至于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月亮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无需与任何事物比较。
明明自身就已经是令人仰望的光源了。
“黑死牟,你非常强大,比任何人……”
月见里忽然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执念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消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