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不得不承认,他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会多出几分超乎寻常的耐心。
童磨的脸,无疑是造物主心血来潮时偶得的杰作,完美得近乎虚幻。
尤其是那双流转着七彩光辉的眼睛,凝视久了,甚至会想让人溺死在那虚假的温柔里。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朗悦耳,带着少年的质感,却又在尾音处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性,蛊惑人心。
起初,这份耐心确实得到了回报。
童磨虽然行为跳脱,但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着对“月大人”的基本礼仪,说话时会用敬语,也不会靠得太近,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月见里甚至一度觉得,就这样待在万世极乐教,欣赏着这张脸,听着这把声音,看着这荒诞的戏剧,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寻找蓝色彼岸花的事,或许可以暂时搁置。
然而,月见里却低估了童磨的“适应能力”和“得寸进尺”的本性。
这种表面的拘谨,不知从何时起,“月大人”这个称呼,被替换成了黏糊糊的“月见里”,最后更是进化成了让月见里眼角微跳的——
这一声呼唤,通常伴随着童磨突然从背后或侧方的贴近。
他会将下巴搁在月见里的肩头,或是直接将手臂环上来,白橡色的发丝蹭过月见里的颈侧,带来微凉的触感。
月见里试图用眼神表达不悦,但童磨就像看不懂一样,他的的眼里只有好奇与欢喜,仿佛这只是朋友间再自然不过的亲昵。
于是,月见里开始怀疑“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是否也代表着“无法看懂别人的情绪和好恶”。
有些时候……特别是童磨叫他“小月亮”的时候,月见里真的想拿出他收藏的那把风之呼吸的日轮刀,砍下童磨的头。
做鬼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恶寒。
“童磨。”
月见里第一百次推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上弦之陆,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比你年长几百岁了……”
“我知道呀!”
童磨眨眨眼,回答得理直气壮。
“但是小月亮看起来明明就很年轻嘛,而且总是安安静静的,小小的,很可爱啊!”
“……”
月见里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一丝怀疑。安静可以理解,但“小小的”、“可爱”这些词汇,怎么可以用在他身上!
————
如果说称呼和肢体接触尚且还在月见里忍耐的底线边缘徘徊,那么接下来童磨的行为,就真正开始挑战他的极限了。
月见里明确表示过无数次,他不吃人。
他对人类的血肉毫无兴趣,甚至觉得那种行为过于血腥和丑陋。
但童磨似乎将他的拒绝理解成了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坏习惯”。
于是,莫名其妙的投喂行为开始了。
起初是隐晦的。
在“聆讯仪式”后,童磨会端来一盘子意义不明的血肉,殷切地递到月见里面前。
“我说过,我不需要,拿走。”
“……”
见月见里不为所动,童磨的莫名其妙的行为开始升级。
他会将精心挑选的,他认为“情绪饱满”,“口感上乘”的人类肢体部分,直接送到月见里暂居的静室。
有时是一只据说因弹奏三味线而指尖布满薄茧的手,有时是一颗仍在微微搏动,承载着炽热爱恋或深沉绝望的心脏。
“小月亮,这个真的很不错哦!是位刚刚得知爱人背叛的年轻武士呢!”
月见里看着被装在精致银盘里呈上来的,甚至还带着体温的人类器官,再一次有了想要动用日轮刀把眼前这只聒噪的鬼劈成两半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烦躁,他很少有过这样强烈的烦躁的情绪。但还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童磨,把这些拿走,我不要。”
“为什么嘛?”童磨委屈地扁着嘴,“我特意为你留的最好的部分……”
“我不吃。人。”
童磨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猛地拍了下手。
“啊!我明白了!”
月见里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月亮你一定是从来没有尝过,所以才这么抗拒!就像小孩子讨厌吃胡萝卜一样。”
童磨兴奋地凑近,声音里带着蛊惑。
“只要尝一口,就一口!你一定会爱上这种美妙的滋味的。来,张嘴,啊——”
说着,他竟真的用指尖捻起一小片据说蕴含着“母爱”的肉片,试图往月见里嘴里送。
月见里猛地偏头躲开,寂月伞瞬间出现在手中,“啪”地一声挡开了童磨的手。
“离我远点。”月见里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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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磨看着自己被挡开的手,愣了一下,随即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诶?什么什么?小月亮是生气了吗?为什么呢?”
月见里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对美丽事物的耐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殆尽。
聒噪。且难以交流。
这是他此刻对童磨的感受。
这只鬼的嘴里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并且大部分都毫无意义,他像是他不懂话一样,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行动着。
————
而事情,往往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在月见里于庭院中练习“月之呼吸”时,童磨又凑了过来。他没有打扰月见里练刀,只是自认为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直到月见里收刀而立,微微喘息平复体内力量的冲突时,童磨才走上前。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胧月刀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月见里因为呼吸而略显红润的脸颊,以及脖颈处微微起伏的血管。
那双七彩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好奇。
“小月亮……”童磨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你的血肉……是什么味道的呢?”
月见里擦刀的动作一顿。
童磨继续喃喃自语:“人类的血肉,有千百种味道……那么你的血肉呢?尤其是小月亮一点儿都不像鬼啊……”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自己嫣红的嘴唇,眼神迷离。
“好想尝一口看看啊。就一小口……应该没关系吧?反正鬼的再生能力都很强……”
月见里缓缓抬起头,看向童磨。
说实话,童磨是月见里在漫长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不仅吃人,而且吃得如此理直气壮,品种繁多,甚至还想尝尝同类味道的鬼。
不可理喻,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月见里真想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收起刀,月见里撑开寂月伞,转身向教团外走去。
他真的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他需要呼吸一下没有童磨味道的空气,需要让耳朵清静一会儿。
再待下去,月见里感觉自己都要变得和童磨一样不正常了。
童磨在他身后挥着手,声音依旧欢快。
“小月亮你要去哪里呀?早点回来哦!”
月见里的脚步更快了。
他开始认真思考,要不然明天就走吧。
毕竟,再漂亮的脸蛋和声音,都架不住这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
现在的月见里想,就连和猗窝座那种纯粹的打架狂一起住,都显得可爱了许多。
虽然无趣,但至少,猗窝座不会试图喂他吃人,更不会想尝尝他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