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撑着寂月伞,独自走在无尽的夜色里。
那东京府已成过去,连同那场将虚假温情焚烧殆尽的大火,以及丽子最后那句萦绕不散的“温柔”,都被他刻意地抛诸脑后。
无惨说“不必来寻我,我会找到你”。
于是,他便不再去寻找。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归处。
月见里依旧会在有蓝色彼岸花传闻的地方稍作停留,翻阅地方志,或是询问年迈的采药人。只是这份追寻,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雾。
偶尔,他也能感觉到,源自血液的扫视。如同高高在上的主人,瞥过笼中安静存在的鸟儿,确认其未曾逃离,便不再投以更多的关注。
月见里对此并无反应。只是继续着他的行走,他的寻找,他永恒而无谓的放逐。
有时丽子临终前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睛,和缘一的那句诘问,也会在某些恍惚的瞬间,被突然想起,但最后都是无极而终。
他是一只鬼,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不必再思考。
————
大约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
月见里正立于一处荒凉的山崖边,下方是汹涌咆哮的海浪,不断撞击着黑色的礁石,然后碎成白色的泡沫。
寂月伞在他手中,将漫天飞溅的水汽和他自身的气息一同敛去。
忽然,身后突兀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喧嚣。
“这一个月,你似乎过得很……悠闲。”
月见里撑伞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惊讶。
无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俊美妖异的贵族模样。
他走到月见里身侧,与他一同俯瞰着下方翻涌的海浪,梅红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些烦人的虫子……所谓的猎鬼人,尤其是掌握了呼吸法的剑士,最近变得愈发猖獗了。”
月见里沉默地听着,没有回应。不过无惨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单靠那些散漫无序、只凭本能行事的废物,已经难以有效遏制他们的势头。甚至……可能反成为对方磨砺技艺的垫脚石。”
无惨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月见里被伞沿阴影遮挡的侧脸上。
“我需要一支更有效率,更加强大的力量。一支完全听命于我,能够真正执行我的意志,并足以碾碎那些碍事猎鬼人的队伍。”
海风卷起他黑色的发丝,声音染上兴味。
“我打算提拔一些……值得投资的下属。赋予他们更多的血液,更强的力量,明确他们的阶层与职责。”
“我将组建一支直属于我的精锐。其名为——”
他终于说出了今晚寻找月见里的真正目的。
“十二鬼月。”
“其分为上弦与下弦。数字越小,代表的地位越高,力量也越强。他们将取代过去那些杂乱无章的废物,成为猎鬼人新的噩梦。”
他顿了顿,看向月见里。
“而你,月见里。你会是其中一员,却不会位列其中,你是特殊的,你是‘月’。”
月见里依旧沉默,无惨所说的这一切,是鬼月也好,是散兵游勇也罢,都是无惨的意志,他只需要跟随就好。
无惨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宣布完这一切,他转过身。
“现在,随我来。去见见你的……‘同僚’们。”
————
月见里跟随着无惨,掠过枯木与山岩,最终在一处林间空地停下。
空地中央,背对着他们,站立着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鬼杀队的黑色制服,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羽织。黑红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周身散发着沉重冰冷,但无比强大的压迫感。
无惨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影,开口道:“上弦之壹。”
那高大的身影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肤色苍白,五官深邃,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拥有着六只眼睛。
那双眼睛都瞳孔是橙黄是的,但眼白却是暗红色,在那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绝对的淡漠与对力量的偏执追求。
然而,在那非人的可怖特征之下,月见里依旧清晰地辨认出了——
那眉宇间的轮廓,那份沉静而压抑的气质,以及……即便化为了六只眼的恶鬼,也未能完全磨灭的熟悉感。
继国严胜。
或者说,现在应该称他为……
无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玩味:“黑死牟。这就是我为你挑选的同伴,十二鬼月中最强的上弦之壹。”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同时聚焦在了月见里身上。
他显然也认出了月见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夜风卷过,吹动月见里银白的发丝和黑死牟的羽织下摆。
伞下,月见里雾色的赤瞳,平静地回望着那六只冰冷的鬼眸。
时光仿佛倒流,又仿佛碎裂成了无法拼凑的残片。曾经月夜下练剑的少年,廊下沉默的陪伴,那个压抑着所有情感,将一切都寄托在剑与责任上的继国家继承人……
与眼前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拥有六只眼睛,名为黑死牟的上弦之鬼,重叠又分离。
许久,月见里微微颔首,清冷平和的声音,如同穿过百年的月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久不见,严胜……”
他略作停顿,自知失言,又行云流水的转换称呼,继续道。
“……黑死牟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