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道踌躇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扉,继国缘一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站在廊板上。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兄长居室的方向,那双眼里透着不舍和决绝,以及为兄长斩断牵绊的释然。
继国缘一小心翼翼地穿过熟悉的庭院,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庭院门口的那一刻,脚步顿住了。
月光下,一个清冷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了。
月见里静静地站着,依旧是那身素雅的和服,撑着那柄寂月伞,雪色的发丝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
他淡红色的眼眸望着缘一,脸上并无惊讶,亦无阻拦之意,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
“月哥哥……”
缘一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察觉的愕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并不害怕月见里,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在此。
“嗯,要走了吗。”
月见里并非完全理解缘一这一选择的具体含义,但他能感知到这少年的决心,也尊重这份决心。
悲伤于他是陌生的情绪,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要离开了,他应该来送一送。这是礼仪,也是……情谊?
“嗯。我要走了。”
缘一点了点头,又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我要去寻找……‘让自己诞生的意义’。”
月见里看着缘一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就像他刚刚说的话,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出自一个十岁孩童之口的。
“我希望把继承人的位置,完整地留给哥哥。这样,哥哥就不会再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困扰了。”
月见里安静地听着。他明白这句话里的重量,也听懂得缘一离去背后那份对兄长的敬爱与牺牲。
但他无法评价这选择的对错,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那所谓的“意义”究竟为何物,他甚至依旧觉得这有些愚蠢……
不过最终,他也只是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一路小心。”
没有劝阻,也没有挽留,只有一句最简单的嘱咐,却足以让缘一的眼眶微微发热。他得到了来自这个如月光般宁静神秘的先生的理解。
缘一低下头,在自己小小的行囊里小心地摸索着,最后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竹笛。这并非兄长严胜赠予他的那只珍若生命的笛子,而是他自己私下仿照着做的另一只。
他将这只小小的竹笛双手捧着,递到月见里面前。
“月哥哥,这个,送给你。”
月见里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那只做工略显粗糙,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笛子。
“哥哥送过我一只笛子,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这一只,是我做的。送给月哥哥。希望……月哥哥以后看到它,能偶尔想起我,能够记得我。”
记得我。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在您的生命中短暂地停留过。
月见里看着那支笛子想,或许缘一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鬼,所以才会说出“希望记得”这样的话来,缘一总能一眼看清事物的本质。
对于继国缘一来说,赠笛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思考后做出的决定。
兄长赠予的笛子被他视为自己与哥哥的羁绊,他将永远珍藏。而这一只,是他想留给月见里的纪念,代表着他与这位温柔宁静的先生之间,一段独特而安静的联结。
月见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尚带着少年体温的竹笛。笛身微温,触手光滑,是生命的暖意。
“……谢谢,我会记得。”
得到了回应,缘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仿佛放下了最后一件心事。然后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月见里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月光下的身影刻入心底。
“再见,月哥哥。”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宅邸外的浓浓夜色之中,很快便被黑暗吞没,只剩下月光照亮的前路。
月见里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袖,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寂寥。他缓缓低下头,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做工有些粗糙的竹笛。
笛子上残留的,属于缘一的体温正在夜风中一点点散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月见里感到心中那片死寂了很久的湖水,似乎波动了一下。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所带来的细微涟漪,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根本无法捕捉,更无从理解。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握紧了那枚微凉的笛子。
这是他做鬼这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情绪,这份感情哪怕是他做人时都未曾有过的。
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发生过,熟悉的感觉再次包裹住他。
他是恶鬼,有着无尽的生命,短短一年的陪伴,在他漫长生命中或许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
缘一的离开,对他来说应该是“无所谓”的,本该如此的,更何况他是人类,而自己是恶鬼呢。
月光冰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独自站在空荡无人的庭院门口,没有任何变化。
————
继国家这一段意外平静,甚至偶有微暖的插曲,似乎终于随着那少年毅的然离去,走到了终点。
紫藤花的香气依旧萦绕,但这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理由了。
或许,过段时间他也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