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的存在在继国家逐渐从“神秘的客卿”变成了这座宅邸的夜色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缘一来得愈发频繁。他似乎将月见里这里视为了一处可以安心停留的地方,不同于兄长身边那份带着紧张感的崇敬,在月见里面前,他可以只是沉默着,或是说些在旁人听来有些奇怪,但月见里总能平淡回应的话。
“月哥哥,”缘一将一颗被溪水冲刷得极为光滑的白色石子放在月见里正在阅读的书页上,“这个,像月亮。”
月见里拿起石子,对着烛光看了看,石质温润,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泽。
“嗯,很像。”他点点头,将石子放在窗台那一小排缘一送来的“礼物”旁边,那里有几片特殊的叶子,几朵干枯但形状完整的花,还有第一次送的蚱蜢,而现在又多了一颗石头。
“哥哥说,下次休沐的晚上,可以一起去后山。月哥哥,也一起去嘛?”
月见里抬眼,看着少年那双清澈映的眸子。
夜间爬山对他而言并无难度,甚至更为自在。而他也注意到缘一用的是“可以一起去”而非“我想去”。
这微小的差别让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严胜的安排,为了让不常外出的弟弟能散散心,而选择晚上或许也有自己的原因,他们都想让自己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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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的前夜,月见里在去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刚从父亲处回来的严胜,少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月见里先生。”严胜停下脚步,礼节周到地颔首。
“严胜少爷。”
短暂的沉默后,严胜开口,语气比平时稍快,像是斟酌了片刻。
“明日……与舍弟去后山之事。他……很高兴。缘一他……有时过于安静,不擅表达。多谢您平日对他的关照。”
这番话,几乎是继国严胜所能表达出的,最接近于“感谢”和“请求”的话了。作为继承人,他自觉负有照顾,引导弟弟的责任,包括弟弟的交友……
月见里看着严胜这副模样,突然的想开口逗逗他,这么想着,月见里也这么做了。
“那严胜少爷呢?会欢迎我明天陪同一起吗?”
“……当然,月见里先生能够陪同,在下很高兴。”严胜似乎有些害羞,快速的再次颔首后就转身离开了。
月见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只有这个时候继国严胜才有些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来。
于是转念又模糊地理解了一点严胜身上的压力。因为他不仅要承担起整个家族的未来,还要小心翼翼地看顾着那个被家族视为“异常”,却又是他唯一胞弟的缘一。
这份责任感,沉重得让月见里都觉得有些不易,更何况严胜还是那样一个要强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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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夕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天空染着瑰丽的霞彩。后山的小径上,三个身影前后行走着。
严胜走在最前,手握竹刀,不时拨开垂下的藤蔓枝叶,神情警惕而认真,履行着“保护者”和“开路者”的职责。
缘一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目光却时常被林间的小虫,奇特的石头或远处飞过的鸟儿所吸引,但他的脚步始终稳稳跟着兄长。
月见里则撑着寂月伞,不远不近的走在最后。
霞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苍白的皮肤和素白的伞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山中的精魅。
“哥哥,看。”缘一忽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棵树下的一丛深蓝色小花。
严胜循声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是龙胆。这个时节开花,倒是少见。”
缘一蹲下身,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丛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幽深的花朵,然后站起身,继续跟着哥哥。
月见里没有去管草丛中的花,在他这儿,值得他去注意的也就只有蓝色彼岸花这一种了……
他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兄弟俩。严胜虽然嘴上不说,但步伐明显放缓,以确保弟弟能跟上。而缘一的视线,几乎总是落在兄长的背影上,那目光里是全然的信赖与向往。
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坡顶,他们停了下来。落日熔金,将天际的云彩烧得一片绚烂。
“很漂亮。”缘一望着天空,轻声说。
“嗯。”严胜应了一声,他站在缘一稍前一点的位置,夕阳的光辉落在他年轻却坚毅的侧脸上,柔和了几分紧绷的线条。
严胜似乎总是站在最前面,走在最前面,缘一则总是跟着他,跟在自己兄长的身后走着……
月见里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霞光如此盛大,却与他无关,他只有,也只能待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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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天色已暗,月亮已经升起。
缘一走在两人中间,一会儿抬头看看兄长,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月见里,似乎要确认两人都在。
对于继国缘一,月见里一直都不是很能理解。
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被所有人视为“不详”,明明是被抛弃的那个,却如此的……通透。明明严胜几乎很少会回应他,他却依旧那么敬爱他。
缘一对严胜的态度,甚至让月见里一度认为,就算严胜哪一天变成了鬼,缘一也会心甘情愿去杀人给严胜吃。
他看缘一对严胜,就像无惨看自己对于那些无礼的孩子一样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愚蠢。
月见里的想法缘一无从得知,只是在缘一纯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位置毫无疑问是哥哥继国严胜。但此刻,月见里哥哥也占据了一个清晰而温暖的位置,仅次于他心中的太阳。
月光虽然清冷,却也能照亮夜路,温柔而恒定。
不过不论怎样,这座宅邸,这两个人类少年,于月见里而言,似乎不再仅仅是“无所谓”的暂居之地和过客。
月见里觉得比起从前,自己似乎也有改变那么一点点了吧,而对于这样的改变他并不排斥。
缘一和严胜或许能够被称之为他的朋友了吧?他有生以来唯二的两个朋友,这样的感觉很好,好到就像是站在阳光下,很舒服。
虽然在月见里的记忆中,阳光是一个会让人感到痛苦的东西,虽然他是鬼,他只能站在阴影里,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