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啊，我给你找了个赚钱的活，要不要试试？”
张芳晚上九点的家教刚结束，就接到了她爸的电话。
张芳根本不相信她这个酒鬼父亲会有什么正经工作介绍给她，八成又是想让她去相亲，正打算挂掉电话，就听见他说：“三十万。很轻松的，只要你坚持十个月，三十万就到手了。”
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张芳动摇了。
三十万，大概是她现在打工十年才能赚到的数字。说实话，张芳不是特别聪明的孩子，她只是比别人拼命一百倍才考上这个学校，可是当她进入这里之后才发现，有的人可以享受学习，轻松愉快地获得一个好成绩。
可是她，要与那些知识拼死搏斗，最后，还只落得个不上不下。
她蹲下身子，今夜无月，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她真的很羡慕那些人，她们没有经济压力，可以自由地享受自己的人生，她们不为生计而担忧，可以与周围的人相处很好。
偶尔，她也想要个朋友。
十个月，三十万。
要是她有了这三十万，是不是可以和她们去聚餐？是不是可以融入她们的生活？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你放心，这事情对你没有伤害的，而且对别人来说，你还做了个善事呢。”
张芳闭着眼，很久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是，什么工作？”
——
就这样，张芳被带到了那栋哥特风建筑的古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神秘又黑暗。
父亲就跟在她身边，她们在一楼的大厅里谈话。
对面的人脸上戴着面具，核实她的身份信息：“张芳，女，20岁，身高165，体重50公斤，211大二学生，未婚，没有过性生活，家族没有精神疾病或癌症病史。”
面具人仔细看过她的脸后评价道：“长得还不错，清秀但不算美女。三十万够了。”
张芳的父亲满脸堆笑，眼睛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那就这么定了，这个钱什么时候——”
对方打断他道：“顺利生产30万到手，在此之前，她的卵子和对方的精子顺利结合，胚胎成功着床后，会先给5万的定金。”
“5万啊，能不能多给点？”
面具人冷笑一声：“就是这么规定的，你要是不打算做我们后面还有别人。”
张芳父亲急了，深怕这“好事”落到别人头上，忙道：“我们做我们做！”
他推了推全程都没说话的张芳，说：“现在就可以做。”
面具人道：“不急，在取卵子之前要先打几天的针。”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芳开口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取我的卵子，那这个孩子是谁的？”
面具人道：“你不用考虑这个，只是因为女方不能生育才取你的卵子，这孩子属于你的客户，你只是提供卵子和肚子，跟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
张芳觉得自己心里做不到跟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即使她和这个父亲从未见过面也没未接触过，可是在自己肚子里待十个月的孩子，她很难在情感上隔断和他的联系，也很难承认，自己不是他的母亲。
可是，对方是有钱人，而她，只是一个因为没钱不得不来做这种违法勾当的下等人，孩子能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是她一直以来的期望不是吗？
只是怀个孕而已，十个月之后，或许她就会有新的人生了。
最开始，张芳是这么想的。
可是慢慢她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就好像上帝完全不想给她打开另一扇门，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入了深渊。
前几个月，在她的肚子还没那么大的时候，她还是照常去上课，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谣言就在学校里传开了。
“xx级xx学院有个学生怀孕了！靠！太劲爆了！”
“什么情况？怀孕？！我的天啦，我连恋爱都没谈上，就有人怀孕了！进展也太快了吧！”
“听说她没男朋友。”
“那孩子怎么来的？！”
论坛里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些甚至不堪入目。
当张芳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些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全都带着一种窥私欲的探究和掩藏不住的鄙夷。
她使劲将衣服往下拉，遮住自己已经凸出一小块的肚子，可是，她太瘦了。
当她回到宿舍时，室友不约而同噤声，甚至有几次直接一起出去，将她一个人晾在宿舍里。
那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知道，自己和她们终究不是一类人，她也再没可能和她们成为朋友了。
张芳提交了休学申请，再待下去，她会被说更多的闲话。
她被接到了那个古堡里，和其他女人们住在一起，包吃包住，就是不能出去。
这些女人上到40，下到20，之所以顶着违法的风险做这个，也都是迫不得已。
有时候，她们会聊聊天，张芳只听，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不用操心生计，不用把心思放在学习和打工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闲了听听她们聊天。
不过也有烦的时候，有时候待在屋子里太无聊，女人们便会吵架，而她不喜欢这种吵闹，只把头埋在被子里，等管理的人来把她们分开。
可是总体来说，这样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确实很舒适。
不过张芳那时没想到，有一种生物每天也不用操心，那就是家禽。
它们的吃住都由主人负责，不用担心吃不饱，睡不足，但是一旦当她们的肉质成熟，便迎来了最终的宰杀。
她们是家禽，也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商品不合格，就会被退货。
张芳，也被退货了。
“你的买家婚姻产生了矛盾，现在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芳整个人崩溃了，她觉得所谓不用操心的“幸福”生活崩塌，露出了真实面目。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剩下的钱怎么办？”
“这个孩子不会生下来，我们会帮你把他打掉，定金就算了，当你这段时间的辛苦费，但是剩下25万不会白白给你了。”
“可是已经九个月了！他现在都已经成型了！我这九个月以来承受着怀孕的痛苦，5万块钱就能打发吗？!”
“你要清楚，这单生意没做成，你本来一分钱都没有的。”
“不”张芳捂住通红的双眼，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块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万般无力。
当初那5万块钱，她给她爸了，当时他们说好，5万给她爸做介绍费，剩下的25万都是她的，可是现在，这25万打了水漂，给她爸的那5万，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要回来了。
现在，她不仅搭上了自己的名誉和十个月的光阴，还失去了这十个月里本该赚取的钱财。
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的生活，到底还可以有多糟糕？
医生会在晚上过来，他们让她做好准备。
准备？
张芳想，她这样的人生，还需要什么准备呢？
她厌恶极了这个社会，厌恶极了人这种生物，包括她自己。
她知道或许她的室友没有错，可她们看不见她的痛苦和辛酸，只会在背后嚼舌根。
她也知道或许那些谈论她的人只是出于好奇，可她们不知道言语也能杀死一个人。
她也知道，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伤害别人，也会为了钱，不择手段。
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她站在钟楼的顶部，这地方很狭窄，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去。
黑夜漆黑无比，夜幕中点缀着一两颗星星，并未因她的痛苦而发生任何改变，而黑夜中，那高高的尖顶，仿佛直指那无情的夜空，试图撕破它。
她一直在努力地活着，可是似乎这个世界容不下她。
她伸手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几次，她感受到了这个孩子的动静，他是活着的，不久，他就要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现在，他就算来到这个世上，也不会感受到任何光明，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光明。
那不如一起离开，一起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
至少死的时候，有妈妈陪着。
张芳闭上眼，决定踏出那一步。
“张芳！”
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张芳忽然一怔，这个声音，她好像从未听过。
只是，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热切。
她缓缓转过身子，漆黑的夜色里，她恍惚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荷霜朝着她奔过来，随后，猛地抱住了她。
女孩子的怀抱带着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不用只言片语，便让张芳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重新跳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