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天流岛,霞光寺秘境深处。
当凌土在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白色雾气中失去意识后,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掠过,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
首先感受到的,是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正牵着他的小手。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喋喋不休关怀的女声:
“……到了幼儿园,一定要听何老师的话,不许和小朋友打架,听见没?吃饭的时候多吃点青菜,看你瘦的!午睡的时候乖乖闭眼,别吵别闹……要是有人欺负你,马上告诉老师,别自己傻乎乎地忍着……”
好烦……阿土迷迷糊糊地想,下意识地甩开了那只手。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温柔而带着担忧的面庞——是妈妈,江晚。今天怎么是妈妈送?平常都是爸爸凌河送的。爸爸会嘿嘿笑着在他额头上亲一口,再轻轻踢一下他的小屁股,说声“臭小子,滚进去吧!”而妈妈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叮嘱。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阿土不耐烦地嘟囔着,背着小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向幼儿园大门。跑到门口,他还是习惯性地回头,看到妈妈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便胡乱地挥了挥手,一头扎进了充满童声喧闹的校园。
“张涵。”
“到!”
“王瑶。”
“到!”
“李韵。”
“到!”
“凌土!”
……
教室里,年轻的何老师正在点名。点到阿土时,停顿了一下,看着空着的座位,眉头微皱。这时,阿土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凌土,为什么迟到?”何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
阿土挠了挠头,老实回答:“因为……今天妈妈送我。”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笑声。何老师也被这无厘头的理由气笑了:“这是什么理由?出去站着!”
阿土耷拉着脑袋,走到教室外的走廊罚站。听着教室里传来老师领读拼音和儿歌的清脆声音,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小声念了起来,手指还在墙壁上比划着。
放学时分,幼儿园门口挤满了家长。凌河叼着根棒棒糖,斜靠在电动踏板车旁,正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声。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何老师领着阿土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凌土爸爸,你可算来了。今天可得说说你,多关心关心孩子。”
凌河一脸茫然地收起手机:“啊?何老师,咋了?”
“阿土想上厕所也不吭声,结果……拉裤兜里了。我刚给他清理干净。”何老师叹了口气,“你这当爹的,心也太大了吧?”
凌河这才注意到阿土蔫头耷脑的样子,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臭小子,憋不住了咋不跟老师说?”
阿土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声不吭。
这时,旁边有几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经过时故意大声起哄:“凌土小老头儿,拉裤兜羞羞羞!臭烘烘,没脸皮!”
阿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把头埋得更低了。
回到家中,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江晚正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父子俩,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菜都快凉了!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凌河一边换鞋一边嚷嚷:“别提了!你家宝贝儿子今天在幼儿园干了好事——拉裤子里了!”
“什么?!”江晚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放下汤碗就冲了过来,“让我看看!这裤子怎么还是湿的?何老师没给换条干净的吗?”
“学校哪有备用的裤子给他换?”凌河一屁股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就想夹菜。
江晚顿时火了:“那你接他的时候不知道从家带一条吗?你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她一边吼着,一边利索地把阿土扒了个精光,抱起光溜溜的小家伙就往浴室冲,“凌河!去把他干净衣服拿进来!”
凌河在客厅转了一圈,茫然地问:“他衣服放哪儿了?”
江晚从浴室探出头,气得满脸通红:“衣柜左边抽屉!要你能干了啥?一个大废物,一个小废物!”
凌河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一把抱住江晚:“那你就是咱家最厉害的中废物!”说着就要亲上去。
江晚嫌弃地推开他:“呸!呸!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人!”说完又冲回浴室,不一会儿,用大浴巾裹着擦得干干净净的阿土出来,动作轻柔地给他穿上衣服,语气也缓和下来,“没事啊宝贝,别怕,谁小时候没拉过裤子?你爸小时候也这样,你看你多像他!”
凌河在饭桌边扒着饭,含糊不清地附和:“对对对,别往心里去。你妈小时候也爱拉裤子,她不好意思说而已!”
阿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嘴里无意识地吐着泡泡,看着争吵又瞬间和好的父母,小小的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光飞逝,转眼阿土已是一名小学生。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透过窗户,飘荡在操场的每个角落。而阿土,又一次因为上课走神被罚站在走廊。他仰头望着蓝得有些不真实的天幕,眼神空洞,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迷茫。
他好像遗忘了很多很多东西,却又隐隐觉得自己背负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使命。他觉得自己和周围所有的同学、老师都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昨晚家里的气氛很紧张。电视新闻里播报着国家在核聚变技术、月球基地全自动化、第三代超人工智能等领域取得的巨大成就,宣称星国已成为青星之首。然而,这些宏大的叙事与凌河的愁容形成了鲜明对比。父亲下岗了,他所在的最后一个未被ai替代的管理岗位也被优化。凌河絮絮叨叨地向江晚阐述他的创业梦想,说他早就构思了一款针对7到15岁男孩的“特殊功能饮料”,声称市场虽窄但利润惊人。
江晚坚决反对,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你虽然没了工作,但政府每月还有基本补贴!我当老师的工资也还能养活家!现在ai还没法完全替代教师!你去做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万一出事怎么办?你要是敢去,我们就离婚!”
阿土依稀记得父亲偷偷跟他说过,那饮料能让小孩的“蛋蛋”变大。他好奇地想尝一口,结果被母亲一个耳光扇了回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然将来讨饭都没人给,种地都没你的份!只能当个被政府养着的废物!”这是江晚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在她看来,依靠社会福利是最耻辱的事情。
凌河对此却不以为然:“虽然是有点没面子,但也没那么糟吧?的人都没正经工作,难道都去死吗?活着就好。”
“价值!人活着要体现价值!”江晚怒道,“不管做什么,总得做点事!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你这思想太老旧了,”凌河争辩,“新时代有新活法。不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
“放屁!你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无耻!无聊!无理取闹!”
父母的价值观冲突,如同背景噪音,贯穿了阿土的成长。
又过了几年,阿土上了中学,成绩始终在中游徘徊。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那本被没收的《星骸余烬》,痛心疾首:
“凌土!现在学业压力多大?竞争多激烈?别的同学都在争分夺秒,你倒有闲心看这种修仙小说?《星骸余烬》?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能当饭吃吗?再这样下去你就彻底废了!你对得起父母的辛苦养育吗?对得起国家提供的教育资源吗?我们星国能成为青星第一靠的是什么?就是一代代星国人刻苦读书、钻研科技!像你这样不务正业,将来就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只能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阿土低着头,目光却飘向窗外,神游天外。班主任的斥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在这个世界醒来,他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过去的记忆。他时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在云端翱翔,持剑与狰狞的怪兽搏斗,那些梦境如此真实,以至于醒来后会有强烈的失落感。身边的同学让他感到莫名的亲切,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真实,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但这种真实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被安排感”。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背后总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前——抬头走,低头走,闭眼走,就是不能停下,也不知终点在何方。他尝试过努力学习,那些数理公式、文史知识有时会让他产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早就学过,但稍一深入,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飘散。电视电影太精彩,手机游戏太诱人,每一次沉迷后他都痛恨自己的意志不坚,而每一次发誓努力时,又难以抵挡外界的干扰。
看似无所不能的父母,也有着他们的烦恼和局限。阿土逐渐明白,在这个看似完美又充满束缚的世界里,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自己。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告诉他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望着镜中的自己,阿土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