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律殿东域分殿的议事大厅,气氛凝重如山。高悬的“天律明镜”散发出柔和的清光,照耀着下方分列两侧的人群。左侧是以雷肃真人为首的仙律殿执律使及部分受邀旁听的中立势力代表;右侧则是万兽山、碧波阁、玄冥宗三宗派来的长老团,个个气息沉凝,面色或铁青,或阴沉,或故作平静。
这是仙律殿就流云仙城事件及后续调查召开的最终听证与裁决会议。之前数日的闭门审议、证据核实、以及各方私下的激烈博弈,已将矛盾推至顶点。今日,必须有一个结果。
雷肃真人立于主位,银灰法袍无风自动,双目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三宗长老身上,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经仙律殿多方查证,现已查明:玄冥宗于阴风峡秘密设立大规模‘饲阴炼魂邪阵’,残害生灵,抽取生魂,证据确凿;万兽山纵容下属势力强征暴敛,凶兽为祸乡里,致凡人死伤流离,事实清楚;碧波阁以诱骗胁迫手段,驱遣低阶修士与凡人探察险地,充作炮灰,事后推诿卸责,乃至灭口,亦有实证。”
每说一句,三宗长老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尤其是玄冥宗那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长老,周身寒气几乎凝成实质。
碧波阁一位面白无须、看似儒雅的长老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沉痛与无奈:“雷肃殿主明鉴,我阁确有监管不力之责,致使个别外门执事利令智昏,做出此等令人痛心之事。涉事之人已被擒拿,听候发落。我阁愿对受害者家属进行厚恤,并加强门规整顿,绝不再犯。”他将责任推给“个别”弟子,姿态放得很低,但避重就轻。
万兽山一位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长老冷哼一声,声如闷雷:“我万兽山御兽之道,本就需与兽为伴。些许凶兽失控,伤及凡人,虽有不当,但此乃修行界常态!至于强征灵谷,更是无稽之谈,分明是公平交易,有契约为证!那些泥腿子自己贪心不足,反咬一口!”他态度强硬,甚至隐隐带着不屑。
玄冥宗黑袍长老则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阴风峡之事,乃我宗叛逆弟子私自所为,早已被我宗清理门户。尸骸?那不过是其试验失败的残渣。仙律殿莫非仅凭一些来历不明的‘证据’,就要定我玄冥宗之罪?我宗传承久远,岂容如此污蔑!”他直接将一切推给已死的“叛逆”,矢口否认宗门参与。
三方态度各异,但核心一致:极力否认系统性罪责,将事件定性为“个别”、“意外”或“污蔑”,试图将惩罚降到最低,并暗指仙律殿证据来源不明,调查有失偏颇。
雷肃真人面无表情,似乎早有所料。他并未直接反驳,而是转向身侧一名年轻执律使:“方寒,将‘甲三号证物’及‘戊七号勘验记录’呈上。”
方寒出列,正是那名佩戴青竹玉佩的年轻执律使。他神色肃穆,双手捧着一面光华流转的玉盘和一枚封存严密的玉瓶,走到大厅中央。玉盘被激发,投射出清晰的影像,正是阴风峡深处那处尸坑的惨状,以及残留邪阵的复杂纹路,影像中还特意标注了阵法核心处与玄冥宗核心功法《玄冥蚀神经》高度契合的阴煞道纹特征。玉瓶则被打开一丝缝隙,一股精纯却令人神魂发冷的玄冥蚀神气息弥漫而出,让在场许多修士眉头紧皱。
“此影像乃执律使方寒依可靠线索,亲赴阴风峡深处记录,经‘天律明镜’鉴证,无伪造痕迹。”雷肃真人声音平稳,“此气息样本,取自邪阵核心残留,经三位精通魔道功法的客卿长老分别鉴定,确系《玄冥蚀神经》修炼至一定境界方可凝聚的‘玄冥蚀神煞’,且纯度极高,绝非寻常叛逆弟子所能拥有。”
玄冥宗黑袍长老气息一滞,周围寒气翻涌,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雷肃真人继续道:“至于万兽山强征灵谷,现有青禾村二十七户村民联名血指印诉状、被强征灵谷的灵气残留对比图谱、以及你宗外围弟子与村老‘协商’时无意间记录的对话留音(来自李狗蛋提供的匿名证据包),均可证明并非‘公平交易’。碧波阁驱人探墓,除幸存者证词外,尚有沉雾泽遗迹入口处发现的、带有碧波阁独门水纹标记的破碎法器残片,以及三具遇难者遗体上残留的、用于驱赶和控制他们的‘水缚灵印’痕迹。”
他每列举一项,便有一名执律使呈上相应的证物或鉴定文书。这些证据环环相扣,既有影像声音,也有实物残留,更有专业的功法、灵气、印记鉴定,形成了一条难以辩驳的证据链。其中不少关键证据,都明显带有“专业”处理的痕迹,来源神秘,却直指要害。
三宗长老脸色越发难看。他们没想到仙律殿此次调查如此深入,证据收集如此全面专业,许多他们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细节都被挖了出来。尤其是那些涉及功法核心特征和独门印记的证据,绝非一般散修或敌对势力能够伪造和获取。
“此等证据,来源可疑!恐是有人精心构陷!”万兽山长老犹自强辩。
“构陷?”雷肃真人目光陡然锐利如剑,元婴后期的威压稍稍释放,大厅内空气都为之一凝,“尔等是在质疑仙律殿的鉴证能力,还是在质疑‘天律明镜’的公正?证据真伪,早已由明镜及多位客卿反复验证!尔等若再有此等言论,视为藐视仙律殿,罪加一等!”
强大的威压与斩钉截铁的话语,让三宗长老一时噤声。他们深知,仙律殿或许有时会权衡妥协,但其核心权威与鉴证能力不容置疑,尤其是在如此多证据面前硬扛,绝非明智之举。
场面一时僵持。旁听席上,一些中小势力代表暗自交换眼神,有的露出快意,有的则面现忧虑。他们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执律使匆匆入内,在雷肃真人耳边低语几句。雷肃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朗声道:“带进来。”
只见数十名衣着朴素、神情或悲愤、或惶恐、或坚定的凡人,在执律使的引导下走入大厅。他们中有青禾村的老农、黑石镇的矿工、沉雾泽遇难者的亲属、以及阴风峡附近村落幸存的老人。这些凡人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面对众多气息强大的修士,吓得瑟瑟发抖,但在执律使的安抚和鼓励下,他们还是颤抖着,将手中紧握的布帛、血书、残破的衣物、亲人的遗物高高举起,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苦难。
这是李狗蛋通过凡人情报网络,在最后时刻秘密联络、并由仙律殿中“清正派”执律使暗中接应保护送来的人证!他们或许说不出高深的理论,拿不出专业的证据,但他们活生生的惨状、他们眼中深刻的恐惧与悲伤,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控诉!
“青天老爷!仙师老爷!为我们做主啊!”一名青禾村老农扑倒在地,老泪纵横,“他们抢了我们的活命粮,还放凶兽吓死了我老伴啊!”
“我儿被他们逼着进了那鬼泽,尸骨都没找到……他还那么年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泣不成声。
“阴风峡……那地方晚上总有鬼哭,我们村这几年少了十几口人,都是壮劳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黑瘦的汉子声音嘶哑。
凡人的哭诉,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气氛的天平。旁听席上,许多修士动容。修行者高高在上,但并非全然无情,尤其当活生生的悲惨如此直接地呈现在眼前时。就连三宗阵营中,一些较年轻的弟子也露出了不忍和动摇的神色。
雷肃真人看着这些凡人,又看向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三宗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传遍整个大厅,乃至通过特殊阵法,传到殿外聚集的众多修士耳中:
“仙律殿立殿之本,乃维系天道伦常,护持修行秩序,亦保生灵底线。修士求道,当有敬畏之心,岂可恃强凌弱,以万物为刍狗?尔等三宗,或为资源不择手段,草菅人命;或为私利驱使同道,视如草芥;更有甚者,行邪法,炼生魂,已近魔道!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仙律共愤!”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宣判:
“今依据《仙律通则》、《生灵庇护令》及多方确凿证据,裁决如下!”
“一,玄冥宗阴风峡邪阵之事,乃宗门有组织行为,罪责难逃!责令玄冥宗:即刻永久封禁阴风峡相关区域;交出主持及参与邪阵布设的所有门人,由仙律殿依律严惩;赔偿受害者遗属及受影响村落,灵石千万,并负责净化当地地脉阴煞,限期百年;罚没其名下三处中型阴属性矿脉开采权,交由仙律殿代管,收益用于补偿与维护东域底层安定。玄冥宗需在三月内,于东域各主要仙城张贴公告,公开致歉,承诺永绝此类邪法!”
“二,万兽山纵容下属、凶兽为祸、强征暴敛,事实清楚。责令万兽山:严惩涉事弟子及纵容之上层,名单报仙律殿备案;赔偿青禾村等受害村镇所有损失,并加倍补偿;收回所有失控凶兽,加强管束,若再有为祸,唯宗门是问;罚没其未来十年于一重要兽类交易市场的三成份额。万兽山需向受影响的凡人聚居区公开道歉,并订立约束门人及灵兽行为的详细规章,报仙律殿核查。”
“三,碧波阁诱骗胁迫、驱人探险、事后推诿,性质恶劣。责令碧波阁:交出所有涉事执事及知情不报之上层,接受仙律殿调查;对沉雾泽遇难者及其家属进行足额赔偿与抚恤;公开其探索遗迹的危险性评估报告及防护措施缺失之责,以此为戒;罚没其未来五年于三处水域资源点的优先开采权。碧波阁需公开向受害者及散修群体道歉,并建立透明的任务发布与风险保障机制。”
“以上裁决,即刻生效!若有违抗或不从,仙律殿将视情节,采取进一步制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限制资源流通、发布缉拿令、乃至提请总部考虑削减其宗门品阶!”
裁决一出,满场皆惊。这不仅要求三宗付出巨大的实质性代价(灵石、资源、权力),更要求他们公开道歉,自承其过,这对于注重颜面与威严的仙门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对玄冥宗的惩罚,几乎触及其根基。
三宗长老面色惨白,身躯微颤。他们预想过惩罚,却没想到如此严厉,尤其是公开道歉和提交门人名单,这简直是撕下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然而,在铁证如山、仙律殿强势、舆情汹汹、甚至自家内部都已出现不稳迹象的情况下,他们已无多少回旋余地。
沉默良久。碧波阁那位儒雅长老最先长叹一声,躬身道:“碧波阁……接受裁决。定当深刻反省,严加整顿。”他知道,再强硬下去,损失可能更大。
万兽山长老满脸不甘,肌肉抽搐,但在同门暗中传音劝说下,最终也闷声道:“万兽山……领罚。”只是那眼神中的凶光,显示其并未真心服气。
玄冥宗黑袍长老周围寒气剧烈波动,几乎要失控,但在雷肃真人冰冷的目光和隐隐锁定的气机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玄冥宗……遵判。”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毒。
“既如此,便请三宗代表,在此‘天律明镜’及诸位同道见证下,立下天道誓言,保证履行裁决!”雷肃真人毫不放松。
在三宗长老极其艰难地以宗门名义立下天道誓言后,这场震动东域的裁决,终于落下帷幕。仙律殿展现了其维护基本秩序与道义的决心与力量,而万兽山、碧波阁、玄冥宗三大仙门,则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为其恶行付出代价并公开致歉。
消息如风暴般传遍东域乃至更远的地方。底层修士与凡人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些许公正的曙光;各大势力则重新评估仙律殿的权威与三宗的实力变化;而仙律殿内部,“清正派”的声望因此事而显着提升。
在远离喧嚣的隐秘山谷,李狗蛋师徒三人通过凡人网络得知了裁决的详细内容。
“裁决比预想的更公正、更有力。”林婉清轻声道,星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仙律殿中,确有秉持公心之人。”
灵瑶则挥舞着小拳头:“活该!让他们欺负人!道歉赔钱,还算便宜他们了!”
李狗蛋望着远方仙律殿所在的方向,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沉静。他深知,一时的裁决或许能惩治恶行,却难以根除滋生恶行的土壤。三宗今日低头,来日未必不会变本加厉地反弹。仙律殿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今日的“清正派”占了上风,明日或许又是“维稳派”主导。
“公正的裁决,是开始,而非结束。”李狗蛋缓缓道,“仙门道歉,是迫于压力的认错,未必是真心悔悟。但无论如何,我们证明了,黑暗可以被揭露,罪恶可以被惩罚,弱小者的声音可以被听到。这本身,就有其意义。”
他看向两名弟子,目光坚定:“我们的路还很长。提升修为,精研医道,汇聚同道,建立更稳固的根基……唯有当我们自身足够强大,掌握更多主动,才能真正守护我们所珍视的‘道’与‘义’。而今日之事,至少为我们赢得了更多的时间与空间,也让我们看清了,这仙界之中,谁可能是朋友,谁注定是敌人。”
山谷外,云卷云舒。一场风波暂息,但更大的时代浪潮,或许正在远方酝酿。而李狗蛋师徒三人,已准备好继续前行,在这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仙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兼具仁心与锋芒的医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