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天枢院的招揽,悬壶堂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节奏。每日里,求诊的病人依旧络绎不绝,多是沉疴坊及周边的底层仙民,带着各式各样的、被主流医馆视为“麻烦”或“不值当”的病痛。李狗蛋师徒三人忙碌而充实,在一次次诊治中,不断印证、调整、深化着对仙界“病机”与“药性”的理解。
然而,随着接触的病例越发复杂多样,一个越来越明显的瓶颈横亘在李狗蛋面前:药材。
仙界不是没有药材,恰恰相反,这里的灵植、矿物、乃至某些特殊环境凝结的“天材地宝”,种类之繁多、蕴含能量之精纯、药性之显着,都远非下界可比。但问题在于,仙界主流的药材体系,是建立在其高度“秩序化”的灵气环境和成熟“规范化”的培育、采集、炮制技术之上的。
这些药材,药性往往“纯粹”、“专一”、“高效”。例如一株名为“烈阳草”的三阶仙草,其蕴含的阳性灵力极其精纯猛烈,专用于炼制驱寒破阴、提振阳火的丹药;一块“寒玉髓”,其寒性稳定持久,是炼制某些宁神、镇魂丹药的上佳辅材。它们的药性特点明确,应用路径清晰,在治疗那些病因单一、症状典型的“标准”仙界伤病时,效果卓着。
但悬壶堂面对的病例,却大多“非标”。
正如之前所遇到的王大山夫妇的环境沉积病、赵明轩的灵识混合淤结、以及后续各种因环境、功法、意外、乃至暗算导致的复杂、慢性、多因素交织的病症。这些病症的病机往往不是单一的“寒”、“热”、“虚”、“实”,而是多种病理因素相互纠缠影响,甚至涉及能量、神识、乃至环境残留物的混合作用。
面对这些病症,仙界那些药性“纯粹专一”的药材,有时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者“矫枉过正”。用烈阳草驱散阴寒,可能伤及本就虚弱的阳气根本;用寒玉髓宁神,对于神识郁结者可能反而加重迟滞。更麻烦的是,许多仙界药材为了追求高效和稳定性,其药性往往被“提纯”和“固化”到了某种程度,失去了天然药物应有的那种“灵动”与“调和”之性,也缺失了某些微妙的、辅助性的“引导”或“缓冲”成分。
李狗蛋在下界时,悬命阁的药理体系虽也追求精纯高效,但更强调“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注重药物之间生克制化的微妙平衡,并善于利用药材中那些看似“杂质”或“旁支”的药性,来达到更柔和、更全面的治疗效果。许多下界药材,或许单株药力远不如仙界仙草,但其药性层次更丰富,与环境、与人体其他部分的互动性更强。
来到仙界后,李狗蛋一开始只能用自己带来的少量下界药材,以及在这贫瘠边缘区域能找到的、最廉价的、药性也相对“驳杂”些的低阶仙界草药。但随着诊治深入,病人增多,这点存货早已捉襟见肘。他迫切需要系统性地了解和研究仙界的药材,特别是那些可能被主流忽视的、生长于“非理想”环境下的、药性或许不那么“纯粹”,却可能更具“调和”或“特殊”潜力的品种。
这一日,悬壶堂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或者说,带来了一味特殊的“药材”。
病人是一位在“废气沉降带”边缘以采集一种名为“蚀骨藤”的阴寒藤蔓(用于炼制某些特殊阴属性法器或毒药)为生的老采药人,名叫葛老根。他并非为自己求医,而是背着一个破烂的藤筐,里面装着半筐带着泥土、形态扭曲丑陋、颜色灰败、散发着微弱腥气和杂乱灵气的古怪根茎。
“李……李医师,”葛老根佝偻着腰,脸上带着长期被阴寒之气侵染的青灰色,眼神却有些急切,“小老儿不是来看病的,是……是想请您看看这个。”他将藤筐小心地放在地上,指着里面那些卖相极差的根茎,“这是小老儿在沉降带最深处、靠近一处废弃‘化血池’的岩缝里采到的,跟‘蚀骨藤’长在一起,但样子不太一样。以往也有采药人偶尔采到,都当是‘蚀骨藤’的畸形变种,或是被污染的废料,随手就扔了。可前些日子,小老儿不小心被一根毒刺划伤,伤口沾了这玩意的汁液,本来以为要糟,谁知那伤口非但没恶化,反而止血生肌快得出奇!只是……只是伤好后,那地方总有点麻酥酥的、灵力运转到那儿也有些别扭。”
李狗蛋闻言,眼神微亮。他示意林婉清和灵瑶过来,自己则蹲下身,仔细审视着那些丑陋的根茎。星瞳微闪,林婉清开始分析其表面纹理、能量波动频谱。灵瑶则皱着鼻子嗅了嗅,小声道:“好怪的味道,又腥又有点……有点像是放久了的下界‘化瘀草’,但混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狗蛋取出一枚小刀,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根茎表皮和汁液,放在鼻端轻嗅,又以医道真元细细感知。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
“此物……并非‘蚀骨藤’变种。”李狗蛋缓缓道,“其性颇为奇特。表皮汁液中,确实蕴含强烈的阴寒蚀骨之毒,与蚀骨藤同源,但深入其内部木质,却有一种极其隐晦的、与阴毒截然相反的‘生机催发’之力,且这种力量似乎能‘粘合’或‘转化’其表皮的阴毒。葛老伤口愈合快,便是这内部生机之力作用;而愈后麻痒灵力不畅,则是表皮阴毒少量残留与生机之力未完全调和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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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对葛老根道:“此物于你而言,确实有害无益。但其特性,却可能对某些特殊的、需要‘以毒攻毒’或‘阴阳互济’的复杂伤势有奇效。你若信得过,可将这些留下,我需仔细研究。作为交换,我可为你祛除体内积存的阴寒之毒,并付你些许灵晶,足够你另寻安全些的活计。”
葛老根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送走葛老根后,李狗蛋师徒三人立刻对这无名怪根展开了研究。
林婉清以星瞳进行多维度扫描,构建其内部能量与物质分布的立体模型,发现其结构异常“矛盾”——核心木质部分流转着一种温暖柔和的淡绿色生机能量,而外围皮层和汁液则充斥着冰冷锐利的灰黑色阴毒能量,两者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通过一层极其复杂的、如同“缓冲带”般的纤维网状结构相连,网状结构中流动着一种性质不稳定的、似乎能缓慢“调和”两种极端能量的奇异物质。
“师父,看这里,”林婉清指着模型中的一处细节,“这缓冲网状结构的能量频率,与沉疴坊空气中那些微弱的、混杂的废弃灵气残留,有某种微弱的共振。似乎……这种植物的生长,大量吸收了周围环境中的杂乱能量,并将其部分转化、储存、调和成了自身这种独特的‘二元对立又统一’的结构。”
灵瑶尝试着引动一丝极淡的混沌之力,靠近那怪根。令人惊讶的是,怪根表层的阴毒能量对混沌之力并无强烈排斥,反而那缓冲层的奇异物质与混沌之力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亲和”反应,似乎混沌之力的“调和”特性,能加速其内部阴阳能量的转化与稳定过程。
李狗蛋则亲自动手,尝试炮制。他先以文火慢焙,小心翼翼地将表皮阴毒部分析出、分离、收集(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阴寒毒材)。然后,以特殊手法萃取那核心木质中的生机之力,发现其性质温和而富有“粘性”与“渗透性”,对受损组织的愈合有极强的促进和引导作用,但其生效似乎需要一个“引子”或“缓冲”,否则容易与人体自身能量产生排异。
“我明白了。”李狗蛋看着分离出的两种性质迥异的提取物,以及那奇异的中间缓冲层物质,若有所思,“此物生长于极端恶劣、能量杂乱的环境,为了生存,它进化出了将有害能量‘隔离存储’于表皮(作为防御),同时从杂乱能量中‘提炼转化’出有益生机存于核心,并以一种独特的‘调和物质’居中缓冲的机制。这简直是……一个微缩的、应对‘环境病’或‘能量冲突伤病’的天然药库!”
他将这种新发现的、暂时命名为“阴阳和合根”的奇特药材,与近期遇到的一些典型病例联系起来。那位经脉因属性冲突而扭曲的年轻修士,或许可以尝试用此物核心生机之力配合特定针法引导修复,同时利用其缓冲物质帮助调和冲突灵力;那位身中混合毒瘴的探险者,或许可以以其皮毒为“引”,配合其他药物,引导出深藏毒素……
这次意外的发现,如同一把钥匙,为李狗蛋打开了仙界药材研究的另一扇门。他开始有意识地委托相熟的采药人、甚至鼓励一些病情好转、有意报答的病人,帮忙留意采集那些生长环境特殊、外观“丑陋”或“怪异”、不被主流药典记载或重视的“非标”植物、矿物。
同时,他带着林婉清和灵瑶,开始对沉疴坊周边的特殊环境区域进行更系统的实地考察。在废气沉降带、矿渣堆积区边缘、废弃小型阵法节点附近……他们果然发现了更多奇特的、具有“环境适应性”的仙界本土药材。
有的植物叶片能吸附并缓慢转化微量的“金煞之气”,其根系则可用来调和因金灵过盛导致的经脉刺痛;有的苔藓能在微弱“惑神”能量辐射下存活,其孢子粉末对稳定受惊扰的神识有微弱效果;甚至在一些废弃药渣堆积处,长出的变异菌菇,其菌丝中竟蕴含着能分解特定药性残留的酶类物质……
这些药材,或许品阶不高,药效不强,甚至带有微毒或副作用,但它们的药性却往往具有更强的“针对性”、“适应性”和“调和性”,恰好弥补了仙界主流“高纯高效”药材体系在面对复杂、慢性、多因素病症时的不足。
李狗蛋如获至宝。他一边利用这些新发现的药材,结合自己的医理,不断尝试、改良针对各种疑难杂症的方剂与疗法,疗效显着提升;一边开始系统性地整理、记录这些特殊药材的性状、生长环境、炮制方法、药理特性,俨然是要在仙界主流药典之外,另立一套基于“环境适应性”和“调和化解”理念的“悬壶堂本草”。
这个过程中,林婉清的星瞳数据分析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灵瑶的混沌亲和力则在炮制某些性质极端或不稳定的药材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稳定”与“催化”作用。
随着研究的深入,李狗蛋越发感到,仙界药材的“独特特性”,绝不仅仅在于其“纯”与“强”。在这片被高度秩序化的天地里,那些生长于秩序缝隙、能量边角、环境废墟中的“非标”药材,反而可能蕴含着理解仙界生态另一面、乃至应对某些“异常”病症的关键。而这,或许正是他们这些“下界异类”,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走出不同于主流仙道医途的、独属于“悬壶堂”之路的重要倚仗之一。仙界药材的奥秘,正随着他们扎根底层的脚步,被一点点揭开,并转化为悬壶济世、探寻真相的切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