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以银针破仙术震慑离火门弟子、惊动“文华阁”执事后,“下界医修”之名不胫而走,很快在南离天乙未区这个边缘港口及周边几个访客开放区传开。随后几日,他们师徒三人果然收到了数份来自不同势力的试探性邀请或接触。
有自称某小型炼丹坊想聘请“顾问”的,有声称对“下界独特医术”感兴趣想“交流学习”的,也有类似文华阁这样表达善意的中立机构。然而,当李狗蛋或林婉清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希望能了解更多仙界正统医道传承、或希望寻一稳定去处潜心研究“灵枢异变”等深层问题时,对方的态度往往会发生微妙的转变。
表面客气,实则疏离的“交流”
他们首先应邀拜访了文华阁在乙未区的分部。文渊执事热情接待,展示了部分允许访客查阅的、关于仙界基础医药学、灵植图谱、常见病症疗法的典籍。这些典籍确实体系严谨,分类详尽,用药、施术都讲究与仙界高度有序的灵气环境相匹配,效率极高。但李狗蛋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知识虽然先进,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框架所束缚,过于强调“标准化”和“安全性”,对于超越常规的疑难杂症、尤其是涉及法则层面或认知层面的“奇病”,记载寥寥,且多以“天规惩戒”、“因果反噬”、“域外侵染”等模糊概念概之,缺乏深入机理的探究。
当他提出希望能借阅一些关于上古医道、或涉及“生机本源与法则交互”方面更深奥的典籍时,文渊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李道友见解独到,志向高远啊。”文渊斟酌着词句,“只是……上古典籍残缺不全,且涉及诸多禁忌与不传之秘,皆收录于天阙核心书库或各高品仙门的传承禁地,非核心弟子或高阶仙官不可轻触。至于道友所言‘生机本源’之论……此乃直指大道根本之学问,即便在仙界,也仅有少数古老大派或有宿慧的大能涉足。道友初来乍到,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话虽客气,但拒绝之意明显。文华阁虽以知识交流着称,但其“交流”显然也是有层级的。李狗蛋三人的“临时访客”身份和下界出身,决定了他们能接触到的,只是最表层、最“安全”的知识。
隐形的门槛:“规矩”与“出身”
随后,他们又接触了一个名为“百草堂”的中型仙门,此门以炼丹和培育灵植闻名。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胡的长老,对李狗蛋的针术和药理见解最初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暗示门内正需要李狗蛋这样“思路独特”的人才。
然而,当谈话深入,涉及到可能的“入门”或“客卿”身份时,胡长老的态度开始变得暧昧。
“李道友医术精湛,令人佩服。只是……”胡长老捋着胡须,似有难色,“我百草堂虽求贤若渴,但收徒纳客,自有规矩。道友来自下界,道基、功法、乃至对天地灵气的亲和韵律,皆与我仙界正统有微妙差异。此非道友之过,实乃环境使然。若要正式入门,需得经过‘洗灵池’洗礼,重塑部分道基,使之更契合仙界灵韵,此过程……稍有风险,且需耗费不菲资材。再者,入门之后,亦需从外门弟子做起,熟悉门规,积攒功绩,方可逐步接触核心传承……道友已是元婴修为,如此安排,恐委屈了道友。”
话说得委婉,核心意思却很清楚:你们下界来的,根基“不纯”,想加入我们,得先“改造”,还得从底层重新熬资历。至于所谓的“风险”和“耗费”,不过是个体面的托词。
李狗蛋心中明了,这“洗灵池”恐怕不止是重塑道基那么简单,很可能带有强制性的“同化”效果,旨在抹去下界带来的“异质”认知和修行习惯。而他更在意的是,对方言语间那种对下界道统隐隐的优越感和排斥感。
赤裸裸的歧视与羞辱
最直接的打击,来自一次意外的“偶遇”。
那是在一处公开的“论道台”附近,李狗蛋三人正观摩几位仙界修士演示一种精妙的“回春术法”。此法以特定韵律引动仙灵之气,能快速愈合外伤,效率确实比下界类似法术高出不少,但李狗蛋也看出其过于依赖仙界环境,且对深层次、非物理性的损伤效果有限。
“哼,下界来的,也看得懂我‘长春谷’的‘甘霖普降诀’?”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
李狗蛋转头,看见几名身着淡绿色法袍、袖口绣着藤蔓纹饰的修士走来,为首者是一名面如冠玉、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年轻男子,修为也在金丹中期左右。看其服饰,正是附近一个小有名气、以木系治疗法术见长的仙门“长春谷”弟子。他们显然也听说了李狗蛋的名声,语气颇不友善。
李狗蛋不欲争执,只是微微颔首:“贵派法术精妙,效率非凡,令人钦佩。”
那年轻男子却不依不饶,打量了李狗蛋三人几眼,尤其是在他们朴素的衣着和临时身份牌上停留片刻,嗤笑道:“钦佩?怕是连皮毛都看不懂吧!下界灵气污浊,道法粗陋,能修炼到元婴已属侥幸,也敢妄评我仙界正统仙术?听说你还用几根破针,唬住了离火门几个不成器的家伙?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侥幸罢了!真到了需要精深医理、调和阴阳、接续道基的关口,你们那些野路子,顶什么用?”
他身旁的同门也附和着笑了起来,眼神中的轻视毫不掩饰。
灵瑶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反驳,被林婉清悄悄拉住。
李狗蛋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邃了些许,淡淡道:“道无高下,法有专攻。医者仁心,济世为本,不在出身,不在门户。”
“说得轻巧!”年轻男子冷笑,“仙凡有别,天规如此!你们下界修士,未经正统仙灵洗礼,神魂沾染凡尘因果,道基混杂无序,本身便是‘不洁’、‘不全’之体!纵有些许天赋异禀,也难登大雅之堂,更别提领悟真正的仙道医理!我‘长春谷’历来只收根正苗红、仙胎纯净的弟子,绝不会让尔等污了传承!”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出身歧视和人格侮辱。将下界修士直接定性为“不洁”、“不全”,将他们的道统贬为“野路子”。
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仙人,有的微微皱眉,觉得长春谷弟子言辞过激,但多数人眼中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仙界本土修士对飞升者的隐形歧视,确实普遍存在,尤其是那些自诩正统、历史悠久的门派。
李狗蛋深深看了那年轻男子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对林婉清和灵瑶道:“我们走。”
“师父,他们太过分了!”离开论道台区域后,灵瑶终于忍不住,委屈又气愤地说道。
林婉清则冷静分析:“看来,仙界虽大,门路虽多,但对我们这样无根无基、出身下界的‘访客’,真正的上升通道极为狭窄,甚至可以说是封闭的。各大仙门收徒,首重出身、根脚、背景,其次才是天赋。我们医术再奇,在他们眼中,也抵不过‘下界’这两个字的原罪。”
李狗蛋停下脚步,望向远处仙气缥缈、殿宇林立的仙界盛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繁华的表象,看到了其下森严的等级壁垒和顽固的偏见。
“婉清说得对。”他缓缓道,“仙界确有独到之处,资源丰沛,传承浩如烟海。但这里的‘秩序’,不仅体现在环境法则上,更体现在森严的社会层级和顽固的门户之见上。我们想凭医术立足,或许能得一时之利,受人些许招揽,但想真正融入高层,接触核心,探寻我们想知道的秘密……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强求。他们不收,是他们之损失。我悬命阁之道,本就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正统’。出身下界又如何?道基‘不纯’又如何?医者之心,求真之志,不会因身处何地、出身何处而改变。”
被仙门拒收,因出身受辱,固然令人气闷,却也彻底打消了李狗蛋师徒最初可能存在的、对仙界抱有的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是闯入者,是异类,是这庞大仙界机器中不兼容的“异物”。
然而,异物也有异物的生存方式,和……破坏(或改变)规则的可能。前路或许更加艰难,但也更加清晰:他们必须依靠自己,在这片充满机遇与偏见的土地上,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路。仙界的大门虽未完全关闭,但显然没有为他们这些“下界土包子”留下舒适的通道。那么,便自己凿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