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小医”的博客,如同一颗悄然投进九十年代末略显平静中文互联网池塘的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超出了狗蛋和所有村民最乐观的想象。
起初的订单,大多来自一些对“民间偏方”、“深山草药”抱有好奇或“死马当活马医”心态的网友。他们或受困于医院难以根治的慢性顽疾(如顽固风湿、老胃病),或是对工业化生产的药品心存疑虑,渴望更“自然”的解决方案。狗蛋精心炮制、配伍合理的“青山祛湿散”和“开胃消食丸”,虽然包装简陋,说明书也仅是手写便条,但胜在药材质朴、炮制得法,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舒缓效果。
真实的口碑,在网络尚处蛮荒、信任相对容易建立的时代,开始悄然发酵。
“博主,祛湿散收到了,喝了三天,膝盖那种阴雨天就疼的感觉真的轻了好多!不是心理作用!”
“我是多年胃胀气,吃那个消食丸,当天晚上就感觉舒服了,能多吃半碗饭!已回购!”
“视频里那个止血的药粉太神奇了!虽然希望用不上,但备着安心。支持山里人的手艺!”
诸如此类的留言,开始在“青山小医”简陋的博客评论区出现。虽然数量不多,但字句朴实真挚,如同星星之火。
王叔跑镇邮政所的次数明显增多。汇款单上的数额从最初的几十元,渐渐变成几百元,甚至偶尔出现上千元的“大单”(通常是购买多种产品尝试或帮亲友代购)。每次取回汇款单和附言纸条(有些人会写下用药反馈或感谢),王叔都如同捧着珍宝,小心翼翼地交给狗蛋。村民们的脸上,忧虑被越来越多的惊喜和希望取代。那些参与采摘、炮制的队员,更是干劲十足,仿佛找到了比单纯种地更有价值的事情。
然而,随着关注度的缓慢爬升,另一种声音也开始出现,并且越来越响亮——质疑。
互联网的匿名性与开放性,如同一面照妖镜,既能映照真诚,也能放大偏见与戾气。
“又是卖假药的吧?包装这么差,三无产品,吃出问题谁负责?”
“呵呵,深山老林?视频拍得跟八十年代纪录片似的,炒作用心良苦啊!”
“骨折现场急救?演戏吧!那么重的伤,几根针一点草药粉就搞定了?当拍武侠片呢?”
“博主这么年轻,懂什么中医?怕不是找了个老演员当托,自己出来装神弄鬼骗钱!”
“支持楼主曝光骗子!这年头,打着中医旗号招摇撞骗的还少吗?”
“已向平台举报!无证行医,非法销售药品,建议有关部门查处!”
质疑的评论,往往比支持的留言更长,措辞更激烈,有时还带着看似专业的“科普”(指出草药配伍的“不合理”,或强调现代医学的“唯一正确”),甚至夹杂着人身攻击。这些声音,如同一盆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们心头。
“狗蛋,你看这些人说的……咱们是不是……”二柱举着手机(现在已经是村里集资新买的一部二手、能上网功能稍强的手机),翻看着那些刺眼的评论,脸色涨红,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就是!我们辛辛苦苦采药、制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另一个参与炮制的妇人愤愤不平。
王叔也忧心忡忡:“狗蛋,他们说要举报……不会真把警察招来吧?咱们这……算不算无证卖药啊?”
狗蛋平静地接过手机,一条条翻看着那些质疑和攻击。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筑基之后,心境更加稳固,这些来自虚拟世界的言语攻击,还动摇不了他的本心。但他也明白,这些质疑并非全无道理。在主流认知里,他们做的很多事情,确实游走在模糊地带。
“大家别慌。”狗蛋放下手机,声音沉稳,“他们质疑,是因为不了解,或者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这很正常。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准备好面对各种声音。”
他思索片刻,心中已有计较。逃避或对骂都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落人口实。最好的回应,是更加坦荡、更加专业、更有力地展示自己。
“二柱,接下来几天,我们不急着接新订单。”狗蛋说道,“把已经接的订单仔细处理好,保证质量。然后,我们要拍一些新的视频。”
“新视频?拍啥?”二柱问。
“拍真实。”狗蛋目光扫过众人,“拍我们青山沟的山,拍我们采药的环境,拍每一种草药从生长到成为成品的过程,拍得更细、更清楚。我们可以邀请一两个信得过、愿意露脸的乡亲,讲讲他们用了我们草药的真实感受——注意,只说自己的感受,不提疗效承诺。”
“另外,”他顿了顿,“我准备在博客上,开一个固定的‘答疑’栏目。每周一次,集中回答大家关于草药使用、常见健康问题的疑问。回答要谨慎,基于我们知道的、确实有效的东西,不懂的不乱说,涉及到严重疾病的,一律建议及时就医。”
“这能行吗?那些骂人的会听?”王叔仍有疑虑。
“不是为了说服那些故意挑刺的人。”狗蛋摇摇头,“是为了给那些真正有需要、还在观望的人看。我们要做的,是建立起可信度。网络世界,虚虚实实,唯有真实和真诚,最能经得起时间考验。”
他还打算,利用下卷《丹器篇》中一些极其浅显、但远超当前普通草药认知的“小技巧”,比如如何通过观察草药的色泽、气味、生长状态来判断其最佳药性;比如一些简单易行的、提升普通草药炮制效果的“土法”(实则是蕴含微末灵气引导的古法)。这些内容,在懂行的人眼里或许能窥见一丝不凡,在普通人看来则是“经验丰富”、“有独门诀窍”,足以拉开与普通“卖野药”的差距。
计划既定,立刻行动。
狗蛋亲自带着二柱和另一个稍微懂点拍摄的年轻人,更加深入、细致地记录青山沟的草木。他们拍摄清晨沾着露水的草药特写,拍摄老药农(请了村里一位七十多岁、采了一辈子药的老爷子)如何凭经验辨别药材优劣,拍摄炮制车间(其实就是狗蛋家院子扩建的棚子)里一丝不苟的工序,甚至拍摄了村民们在狗蛋指导下,开辟的一小片试验性药圃——里面种的不是贵重药材,而是狗蛋根据本地水土,挑选出的几种适合人工培育、药性稳定且有一定需求的普通草药。
新的视频更加精良(相对而言),内容更加扎实。狗蛋在其中的讲解,也越发沉稳、内敛,引用的草药知识常常令人耳目一新,却又合情合理,透着一股源自古老传承的底气。
同时,“青山小医”博客上的“每周答疑”栏目也悄然上线。狗蛋用平实易懂的语言,解答网友关于“受凉感冒初期喝什么好”、“小孩积食有什么自然缓解方法”、“夏季蚊虫叮咬如何处理”等常见问题,给出的方案多基于本地易得的草药或食材,安全、简便、有效。对于任何涉及疾病诊断、严重症状的提问,他一律回复:“建议及时前往正规医疗机构就诊,网络咨询不能替代医生面诊。”
坦荡、专业、有边界感的回应,如同润物无声的春雨,开始逐渐改变评论区的话语氛围。极端质疑和辱骂的声音依然存在,但明显被更多理性讨论、真诚求教和分享正面使用体验的留言所稀释、压制。
更重要的是,一些意想不到的“追捧”开始出现。
首先是一批对传统文化、民间技艺抱有浓厚兴趣的网友。他们被青山沟原始自然的生态环境、古朴的炮制工艺所吸引,将“青山小医”的博客视为了解“另一种生活”、“即将消失的手艺”的窗口。他们不仅购买产品,更热衷于在评论区讨论草药文化、分享各自家乡的类似偏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善意的交流社群。
其次,是一些被现代生活快节奏、亚健康状态困扰的都市白领。他们厌倦了化学合成的保健品,渴望回归自然。“青山小医”所展现的“慢生活”、“亲手制作”、“与自然对话”的理念,以及那些确实能缓解他们肩颈酸痛、消化不良、睡眠不佳等症状的草药产品,恰好击中了他们的痛点。他们不仅是顾客,更是理念的认同者,自发地在自己的社交圈(早期的论坛、qq群)里分享推荐。
甚至,有一两家小众的、主打“自然生活”、“本土原创”的线下店铺或初创品牌,通过博客留言联系,试探性地提出是否可以小批量采购“青山祛湿散”或“开胃消食丸”,作为他们店铺的特色产品。
这一切的变化,狗蛋都冷静地观察着,应对着。他叮嘱王叔和负责联络的村民,对待所有询问和订单,务必诚信、细致,如实告知产品特点、注意事项,绝不夸大宣传。对于那几家寻求合作的店铺,他保持谨慎,要求对方提供合法资质,并坚持产品必须以“青山沟”原产地和“青山小医”的名义销售,核心炮制工艺绝不外泄。
网络的放大效应,让小小的青山沟开始进入更广阔的视野。订单量稳步上升,虽然远未到大富大贵的地步,但足以让参与其中的村民获得一份比种地、打零工更稳定、更有尊严的收入。更重要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希望,在村子里滋长。他们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外界压力的弱者,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与外部世界平等对话(哪怕是通过网络)的可能。
然而,狗蛋并未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网络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带来生机,也能引来更多窥探与恶意。康弘集团绝不会坐视不理,那些质疑声中,恐怕不乏他们的推波助澜。而山林深处,邪修的威胁始终如同阴影,潜伏在暗处。
这天傍晚,狗蛋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独自来到村后的山坡上。夕阳将群山染成金红色,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透着难得的安宁。
他拿出那部信号稍强的手机,习惯性地浏览着博客后台。一条新的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发送者昵称是一串乱码,内容很短,却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草药不错,针法更有意思。年轻人,怀璧其罪,好自为之。‘黑煞’盯上你了。”
没有落款,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难以追踪。
狗蛋握着手机,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望向暮色沉沉的深山。
“黑煞”……是那伙邪修所属的门派吗?他们果然一直在暗中观察!这条信息,是警告?是威胁?还是……某种另类的“提醒”?
都市网友的质疑与追捧,医药集团的商业打压,邪修门派的暗中窥视……三条线,如同三股无形的绳索,正在悄然收紧,将他和青山沟越来越深地卷入一个复杂而危险的漩涡。
狗蛋收起手机,面沉如水。山风吹动他的衣襟,猎猎作响。
“该来的,总会来。”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根温润的神农针。
网络的战场初现锋芒,现实的危机却已迫在眉睫。下一场风雨,或许不再仅仅是口舌之争与商业博弈。
他转身,步伐坚定地朝山下灯火渐起的村庄走去。无论面对的是网友的质疑、资本的打压,还是邪修的獠牙,他都必须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些乡亲。
而手中的针,心中的道,便是他全部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