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空地一片狼藉。
“秽阴蚀雷阵”的七根漆黑木桩,在泄露的“蚀雷阴煞”侵蚀下,正嗤嗤冒着青烟,迅速腐朽、碳化,最终化为地上一摊摊恶臭的黑色淤泥。那些血色丝线早已熔断,扭曲的符文也被彻底污损。阵法中央,暗红陶瓮的裂缝不断扩大,粘稠腥臭的暗红色液体汩汩涌出,与地面接触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岩石被腐蚀出坑洼,连带着那些灰黑色气丝也失控地四处飘散,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发黑。
瘫坐在不远处的血骷上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心血布下的阵法崩溃,感受到体内生机与修为如退潮般飞速流逝,那张枯槁的脸上只剩下死灰与绝望。他努力想抬起手,指向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少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狗蛋的背影,最终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这位在方圆百里邪道中颇有些凶名的炼气后期修士,竟落得个修为尽散、生机枯竭而亡的下场。
狗蛋对身后血骷上人的死亡毫无所觉,或者说,无暇顾及。
他此刻的状况极其糟糕。
强行逆运“七星续命针”透支性地施展出“神农针·夺命式”,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真气与精气神。丹田内原本充盈浑厚的混元真气,此刻已近乎枯竭,只剩几缕细若游丝的真气在缓缓游走,试图重新汇聚。经脉传来阵阵针刺般的抽痛,那是过度催谷后的损伤。头脑更是昏沉胀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攒刺,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倒!
泄露的“蚀星阴煞”虽然因阵法崩溃而威力大减,且失去了控制,但其阴毒腐蚀的特性仍在,若不处理,任由其渗入地下或随山风扩散,不仅会继续污染水源,甚至可能在这片区域形成一小块“腐阴之地”,长久遗害。
更重要的是——他强忍着眩晕,抬头望向坠星谷深处。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时凝聚起一片低沉的铅灰色雷云,云层中紫白色的电光时隐时现,传来闷雷般的隆隆回响,仿佛巨兽在沉睡中被惊扰后发出的不满低吼。谷中原本就存在的雷霆场域,此刻变得异常活跃且……暴躁!
李爷爷给的暗褐色令牌,紧贴在他胸口,此刻正散发出一阵一阵温热而急促的脉动,如同心脏在跳动。令牌表面,那个几乎磨平的“镇”字,泛起的微弱金光忽明忽暗,与谷中雷霆的脉动隐隐呼应,似乎在警示着什么。
“是‘蚀星阴煞’的泄露……刺激了谷中残留的雷霆之力……必须立刻处理阴煞,否则可能会引发雷霆反噬,甚至……激活某些不该激活的东西!”狗蛋心头警兆狂鸣。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应对雷霆异变,就是再来一个普通的邪修,他都未必能挡住。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两枚恢复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丹药化开,一股温和的药力散入四肢百骸,稍稍缓解了经脉的刺痛,丹田内也重新滋生出一小股混元真气。虽然远未恢复,但至少让他暂时站稳了脚跟。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和腥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首要任务是控制泄露的阴煞!
《青囊经》包罗万象,其中不仅有医道针法、修炼法门,亦有对天地间各种能量、煞气、毒物的辨识与应对之法。这“蚀星阴煞”本质是阴秽煞气与怨念的聚合体,最惧阳刚、净化之力。
狗蛋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那几根正在碳化的漆黑木桩残骸上。木桩本身材质特殊,能承载阴煞,但其内部必然也刻有引导和束缚阴煞的符文结构,此刻阵法崩溃,符文失效,但残存的材质或许还能利用。
他强提真气,踉跄着走到一根相对完好的木桩旁,蹲下身,以指代笔,凝聚起刚刚恢复的少许混元真气,快速在焦黑的木桩表面刻画起来。他画的并非攻击符箓,而是《青囊经》中记载的一种简易“聚阳化煞符”的变体——以自身中正平和的混元真气为引,勾勒符文,形成一个微型的、临时性的阳气汇聚点,用以吸引、消磨附近的阴煞之气。
刻画符文本需专门的符纸、朱砂、符笔,并辅以特定手法和咒诀。狗蛋此刻条件简陋,全凭对真气的高度掌控和对符文结构的深刻理解(这得益于他日夜钻研《青囊经》及神农针的玄奥),以指为笔,以残余真气混合自身精血气息为墨,在焦木上艰难勾画。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和真气。额头上冷汗涔涔,手指微微颤抖。但他眼神专注,心无旁骛,仿佛又回到了在油灯下苦苦钻研《青囊经》古字的那些夜晚。
最后一笔完成!焦黑的木桩表面,一个由淡金色(混元真气显化)与暗红色(精血气息)线条构成的、结构繁复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虽然光芒微弱,却散发出一股纯净、温暖、驱邪辟秽的阳和之意。
符文亮起的瞬间,周围空气中飘散的灰黑色气丝,以及地面那滩正不断扩散的暗红色粘液,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开始缓缓朝着这根木桩汇聚而来。气丝触碰到符文光芒,便如雪遇沸汤般嗤嗤消散;粘液蔓延的速度也明显减慢,其表面的阴秽光泽黯淡了几分。
有效!但一根木桩的效力覆盖范围太小!
狗蛋精神一振,顾不得休息,又如法炮制,在另外三根尚有部分完好的焦黑木桩上刻画了同样的“聚阳化煞符”。当第四枚符文亮起时,四道微弱的阳和之力隐隐形成共鸣,在泄露的阴煞核心区域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净化场。
暗红色粘液的涌出基本停止,表面的阴煞之气被不断净化、蒸腾,化为缕缕带着腥臭的黑烟飘散(毒性大减)。飘散的灰黑气丝也被限制在四根木桩范围内,逐渐消弭。虽然无法立刻根除所有阴煞残留,但至少遏制了其进一步扩散和恶化,为后续彻底处理赢得了时间。
做完这一切,狗蛋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息。体内刚刚恢复的那点真气再次消耗殆尽,头脑昏沉得厉害。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坠星谷深处。
雷云更低,电光更密,隆隆的闷响似乎就在山谷中回荡,震得地面微颤。胸口令牌的脉动也愈发急促,那“镇”字上的金光闪烁不定。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雷霆之力被激荡,随时可能爆发……而且,逃走的邪修……”狗蛋挣扎着想起身。光头大汉和那老妪逃离时的惊恐眼神他记得,但那绝不代表他们会放弃。更大的可能是去召集同伙,或者以更恶毒的方式报复。此地已成是非漩涡中心,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他勉力支撑着站起,准备先远离谷口,找个隐蔽地方调息恢复时,异变突生!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袭来!那是一枚乌黑的梭镖,通体泛着幽蓝光泽,速度快得惊人,直取狗蛋后心!偷袭者显然潜伏已久,抓住了他最为虚弱、心神松懈的这一刻!
生死关头,狗蛋近乎枯竭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本能。他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同时竭力向右侧翻滚。
“嗤啦!”梭镖擦着他的左肩飞过,带起一蓬血花,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迅速发黑,传来麻木和阴寒刺痛感——镖上有剧毒!
“嘿!小子,纳命来!”伴随着一声狞笑,一道矮胖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侧面一块巨石后冲出,正是去而复返的光头大汉!他手中不知何时又换了一柄略小的鬼头刀,刀锋闪烁着惨绿光芒,显然也淬了剧毒。他眼中闪烁着怨毒、贪婪与一丝后怕褪去后的疯狂:“毁我法器,伤我同伴,还杀了血骷上人!今日不把你剥皮抽筋,炼成血傀,难消我心头之恨!你的针和传承,老子要定了!”
原来这光头大汉看似粗莽,实则狡诈。他并未真的远遁,而是逃出一段距离后,察觉后方并无强大气息追来,又想到狗蛋施展那恐怖一针后的虚弱状态,贪念与凶性一起,便悄然潜回,暗中观察。见狗蛋果然力竭,正在处理阴煞,便耐心等待,直到此刻才发动致命偷袭!
老妪的身影也从不远处的树后闪出,她脸色阴沉,手中鸟笼已空,但十指指甲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尖长,泛着金属光泽,显然也是淬了剧毒。她盯着狗蛋,如同盯着一只垂死的猎物,嘶声道:“跟他废话什么!趁他病,要他命!吸了他的精血神魂,或许能补回我们今日的损失!”
狗蛋半跪在地,左肩伤口麻木迅速蔓延,毒素正在侵蚀。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面对一左一右逼近的两名邪修,他似乎已无还手之力。
光头大汉见狗蛋毫无反应,心中大定,狂笑一声,鬼头刀卷起一道腥风,当头劈下!老妪则身形如鬼魅般绕向侧面,漆黑毒爪直掏狗蛋腰腹要害!
刀风及体,毒爪临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狗蛋低垂的眼帘下,骤然闪过一丝冷冽到极点的光芒!
他确实真气枯竭,伤势沉重。但他还有……灵符!
之前为李爷爷疗伤、赶路途中,他除修炼外,也尝试绘制过一些基础的《青囊经》中记载的护身、祛邪、轻身类符箓,虽因材料手法所限,威力不大,且数量不多,但一直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刚才靠在岩石上喘息时,他的右手已悄然缩回袖中,握住了仅剩的三张黄符——一张“金光护身符”,两张“疾风刃符”!
没有真气激发?不,他还有最后的手段——神识之力!或者说,是远超普通炼气期修士的、因修炼《青囊经》和操控神农针而异常凝练坚韧的精神意念!
“燃!”
狗蛋在心中低喝一声,集中全部残余的精神意念,猛地“点燃”了袖中的三张黄符!
“嗡——!”
一张淡金色的光幕毫无征兆地自狗蛋周身浮现,薄如蝉翼,却坚凝无比!光头大汉势大力沉的鬼头刀劈在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巨响,光幕剧烈荡漾,泛起无数涟漪,却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刀!
“什么?!”光头大汉手臂被震得发麻,眼中露出骇然。
与此同时,“嗤嗤”两道破空锐响!两道无形无质、却锋利无比的淡青色风刃,从狗蛋袖中激射而出,一道斩向光头大汉持刀的手腕,一道则迎向侧面老妪袭来的毒爪!
风刃速度奇快,且来得突兀!
“啊!”光头大汉惨叫一声,手腕剧痛,鬼头刀差点脱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鲜血直流。
老妪更是惊骇,她根本没看清攻击从何而来,只觉一股锐风扑面,本能地将毒爪回缩格挡。“锵!”仿佛金铁交鸣,老妪两根漆黑的指甲竟被风刃生生削断!断裂处传来钻心疼痛!
“符箓?!他还有符箓!”老妪尖声叫道,看向狗蛋的眼神已充满惊惧。能以意念瞬间激发符箓,这绝不是普通炼气期修士能做到的!这小子身上秘密太多,也太危险!
狗蛋趁两人受挫惊骇的瞬间,用尽最后力气,右手在地面一拍,身体借力向后滑出数丈,拉开了距离。他半跪在地,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鲜血,左肩的黑色伤口因为剧烈动作再次崩裂,但他手中,赫然又捏住了两张皱巴巴的黄符——这是他最后的存货了,而且是效果不明的半成品。
他抬起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扫过光头大汉和老妪,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再来?”
明明已是油尽灯枯之态,明明肩头重伤中毒,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杀意和毫不退缩的气势,却让两名邪修心中寒气直冒。联想到血骷上人那诡异恐怖的死法,以及刚才那神出鬼没、威力不小的符箓……
光头大汉捂着手腕伤口,脸色变幻不定。老妪看着断掉的指甲,又看了看狗蛋手中那两张不知底细的黄符,再抬头望了望谷中越来越压抑、电光闪烁的雷云,心中退意已生。
“这小子邪门……谷里也不太对劲……”老妪低声对光头大汉道,“先撤!反正血骷上人已死,这趟算我们栽了。回去禀报门主,再从长计议!青山沟和这小子,跑不了!”
光头大汉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狗蛋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小子,算你命大!下次见面,必取你狗命!”摞下一句狠话,他不再犹豫,与老妪一起,身形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谷口外的山林之中,这次是真的逃窜了。
直到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狗蛋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他“哇”地喷出一口淤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手中的黄符无力飘落。
他强撑着没有昏迷,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解毒丹药服下,又取出金疮药胡乱洒在左肩伤口上。丹药和药粉起效需要时间,但至少能暂时压制。
他知道这里不能再留了。邪修虽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谷中雷霆异象越来越明显,那低沉的雷鸣仿佛就响在耳边,胸口令牌的脉动已变得灼热。
他必须立刻离开,返回安置李爷爷的木屋,然后想办法彻底解决村民所中之毒,并……为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做准备。
狗蛋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枝,艰难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狼藉的谷口、逐渐被阳和符文净化的阴煞残留、以及血骷上人的尸体,又抬头望了望铅云低垂、电光隐现的坠星谷深处。
山风呼啸,卷起尘埃和枯叶,也带来了更深沉的雷音。
他抹去嘴角血迹,转身,拖着沉重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与木屋相反、更为隐蔽难行的山林小径走去。他的背影在渐起的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踉跄,却带着一种百折不挠的韧性。
符箓初显威,邪修暂逃窜。
但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青山沟的劫难,坠星谷的秘密,还有那隐藏在暗处、觊觎着一切的邪魔外道……这一切,都远未结束。
而李狗蛋的路,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