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倒春寒。
窗户上的水汽结了一层霜花,被屋里的热气一熏,顺着玻璃往下淌,像是在流泪。
陆沉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份刚空运过来的《华尔街日报》。
头版头条是一张黑白照片:贝尔斯登大楼下,几个穿着昂贵西装的交易员抱着纸箱子,神情像刚参加完葬礼。
“老大,高盛那边发函了。”
徐长青推门进来,脚底下带风,手里晃着一张烫金的邀请函,
“说是想跟咱们谈谈高新区二期融资的事。这帮华尔街的吸血鬼,以前正眼都不瞧咱们,现在闻着味儿就来了。”
他把邀请函往桌上一拍,脸上挂着那种暴发户特有的得意。
“晾着。”
陆沉没抬头,视线依旧停留在报纸角落的一则短讯上。
“啊?”
徐长青愣了一下,
“那可是高盛。陈省长要是知道咱们把高盛拒之门外,怕是……”
“我说晾着。”
陆沉把报纸折起来,压在烟灰缸底下。
他抬起头,眼底有点发青,那是连着熬了三个通宵的痕迹。
“通知陈国华和林翰,十分钟后开会。你也来。”
徐长青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太熟悉陆沉这个表情了。
半年前,陆沉决定做空原油的时候,就是这副死人脸。
平静得让人发毛。
……
小会议室里的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翰来得最晚,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机油的白大褂,手里抓着个馒头。
林翰一屁股坐下,咬了口馒头,腮帮子鼓鼓囊囊,
“光刻机的光源稳定性不够,那是德国人的核心专利,咱们破解不了。”
“那就别破解了。”
陆沉拧开保温杯,热气腾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林翰噎了一下,使劲咽下嘴里的面团:
“市长,咱不能半途而废啊。这如果不解决,z-002就是废硅片。”
“我的意思是,不用破解。”
陆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世界地图,摊在桌子上。
那是一张全英文的地图,上面用红笔画了密密麻麻的圈。
“与其花五年去破解,不如直接把造光源的公司买下来。”
咳咳咳。
陈国华刚喝进去的茶水全喷在了地上。
他顾不上擦嘴,瞪着陆沉:
“老陆,你没睡醒?那是德国蔡司的独家供应商,还有美国那几家做极紫外光的实验室,那是人家的命根子,能卖给你?”
“以前不能。”
陆沉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的纽约和硅谷两个位置点了点。
“但现在,他们快饿死了。”
他指了指那份压在烟灰缸下的报纸。
“贝尔斯登没了。雷曼兄弟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华尔街的流动性已经枯竭,那些原本靠风投养着的高科技实验室,现在连电费都交不起。”
陆沉的声音不大,但在陈国华听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这就是屠宰场。”
陆沉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口黑锅,压得人喘不过气。
“徐长青。”
“在。”徐长青下意识地立正。
“账上那三个亿美金,别在这个月结汇了。”
陆沉转过身,背着光,
“去注册一家离岸公司,名字就叫‘深蓝资本’。法人找个干净的代理人,别让外面看出明州市委的背景。”
徐长青嗓子发干:
“你要干嘛?”
“去美国。”
陆沉走到地图前,拿起那支红笔。
他在芝加哥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那是摩托罗拉的总部。
然后笔尖下滑,落在圣地亚哥。
高通的大本营。
最后,笔尖横跨大西洋,落在德国慕尼黑。
奇梦达(qionda)。
“以前咱们是小打小闹,捡点洋垃圾回来拼凑。”
陆沉把笔扔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
“这次,咱们去吃肉。”
林翰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他是个搞技术的,不懂资本运作,但他知道这几个圈意味着什么。
那是半导体行业的珠穆朗玛峰。
“市长……”
林翰的声音在抖,
“你是说,我们要去收购奇梦达的存储专利?还有摩托罗拉的射频实验室?”
“不仅是专利。”
陆沉看着林翰,眼神像鹰,
“我要人。把他们的工程师,连人带家属,哪怕是家里的狗,都给我接过来。明州的公寓住不下,就住五星级酒店。工资翻倍,给美金。”
陈国华只觉得头皮发麻。
“老陆,这动静太大了。”
陈国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这等于是在美国人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脚。商务部那边能批?美国那个cfi(外国投资委员会)能让过?”
“所以要快。”
陆沉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趁着他们现在还在忙着救火,忙着给银行擦屁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要把刀插进去。”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文件。
全是英文。
徐长青凑过去看了一眼,只看懂了抬头的一行字——
《关于收购摩托罗拉移动通信部门部分基础专利及实验室资产的意向书》。
“这只是第一刀。”
陆沉把文件推给徐长青。
“你带队,林翰做技术顾问。明天就飞芝加哥。”
徐长青手有点抖,拿着那份文件像拿着个炸弹:
“老大,我……我英语都不利索,去跟那帮美国佬谈几个亿的生意?”
“不用你谈。”
陆沉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在桌上顿了顿。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把烟叼在嘴里,没点火。
“把钱砸在桌子上。告诉他们,要么拿着钱滚蛋,要么等着破产清算。”
陈国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明明还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但他感觉陆沉变了。
半年前,陆沉还是个为了几百万钢筋款发愁的代市长。
现在,他像个坐在赌场最深处的庄家。
“要是他们不卖呢?”林翰小声问了一句。
陆沉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冷得掉渣。
“林翰,你知道人在饿死之前,会吃什么吗?”
林翰摇摇头。
“观音土。”
陆沉划着火柴,火苗映亮了他的瞳孔,
“那是泥,吃了会胀死。但为了多活一秒,他们会抢着吃。”
“现在的华尔街,就是饿殍遍地。”
“我们带去的不是钱,是救命的馒头。”
陆沉吐出一口烟圈。
“之前做空,那是带伞防身。现在……”
他伸手在那个写着“摩托罗拉”的圈上重重一点。
指甲划破了纸面。
“咱们得带刀了。”
……
会议开了不到半小时就散了。
徐长青和林翰像是梦游一样走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文件。
陈国华留到了最后。
“老陆。”
陈国华走到门口,又停下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美国政府反应过来了,扣人扣钱怎么办?”
陆沉看着窗外。
雨停了,乌云裂开一道缝,一束惨白的阳光照在高新区的塔吊上。
“那就让他们扣。”
陆沉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风听。
“只要能把那几百个核心专利带回来,哪怕把那三个亿全扔在太平洋里,也值。”
陈国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带上门走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沉拉开最下层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那是2018年的新闻剪报。中兴被制裁,芯片断供,举国哗然。
那是一代人的痛。
陆沉伸手抚摸着那张泛黄的剪报,指尖有些发白。
“这次,轮到我先出牌了。”
他拿起笔,在那份意向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锋如刀。
而在那一页纸的最下方,赫然印着一个在后世足以让整个科技界震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