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一辆米黄色的考斯特中巴车行驶在通往明州高新区的快速路上。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气氛有点冷。
省长陈国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里那串紫檀佛珠转得有些慢。
坐在后排的几个邻市市长正在低声交谈。
“老周,听说你们临安今年的gdp增速保住了8?”
“别提了,那是把明年的税都预征了。”
叫老周的男人叹了口气,往窗外努了努嘴,
“咱们这日子不好过,前面那位估计更难。当初牛皮吹得震天响,五年再造一个新明州,这才半年,我看悬。”
“我也听说了,高新区那边全是烂尾楼,前阵子连钢筋款都结不出来。”
几声低笑。
声音不大,刚好能传到陈国栋耳朵里。
陈国栋没睁眼,只是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为了这一趟视察,省里推掉了三个会议。
他是顶着压力的。
半年前陆沉那个电话,那是把刀架在省委的脖子上要权。
要是今天拿不出东西,不用别人动手,他陈国栋得先挥泪斩马谡。
“到了。”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小声提醒。
陈国栋睁开眼,伸手去擦车窗上的雾气。
他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荒草,也没有停工的塔吊。
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
不是雪。
是光。
此时才下午四点,天色刚暗,但整个高新区亮如白昼。
数不清的氙气大灯把这里照得通透,一排排银白色的钢结构厂房像巨兽一样趴在地上,每一座厂房顶上都冒着白色的蒸汽。
那是工业生产全负荷运转的标志。
路边停满了大货车,挂着全国各地的牌照,黑压压一片,排出去两公里远。
“怎么这么多车?”临安市长老周忍不住问了一句,“堵车了?”
“不是堵车。”
一直坐在角落里没说话的陆沉开口了。
他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两颗红枣。
“那是等着拉货的。”
陆沉拧开杯盖,喝了一口水,
“光刻胶产能不足,他们怕抢不到货,司机都睡在车上排队。”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没人接话。
这年头,到处都是工厂求着要把货卖出去,还有人排队抢货?
考斯特缓缓驶入园区大门。
门口的保安敬了个礼,动作标准得像仪仗队。
陈国栋注意到,保安室旁边挂着个电子屏。
上面跳动着一行红色的数字:
【距z-002号主板下线倒计时:18小时24分】
“下去看看。”
陈国栋裹紧了大衣,第一个下了车。
寒风夹杂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这是钱的味道。
会议室里。
没有鲜花,没有水果,甚至连主席台都没设。
一张长条桌,几把硬木椅子。
陆沉把三张a4纸推到陈国栋面前。
“省长,这是汇报材料。”
“就这?”
临安市长老周拿起来晃了晃,
“陆市长,省委视察,你就准备了三张纸?这也太……”
“太草率了?”
陆沉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
“大家时间都紧,看数就行。”
陈国栋拿起第一张纸。
那是这半年的产值报表。
他的视线在最后一行停住了。
手抖了一下。
“这个小数点……是不是点错了?”
陈国栋抬起头,眼神锐利,
“陆沉,造假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没点错。”
陆沉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没点,在桌上磕了磕。
“高新区一期投产三个月,实现工业总产值一百二十七亿。”
嘶——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刚才还在看笑话的几个市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一百二十七亿。
临安市一年的gdp才多少?
这哪里是造城,这是在印钞票。
“主要得益于汇率。”
陆沉淡淡地说,
“全球金融危机,芯片价格暴涨,我们抄底了原材料,现在是用白菜价的成本,卖出黄金价的产品。”
陈国栋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纸放下,又拿起第二张。
税收结构表。
以往明州的税收大头是土地出让金,占了六成。
现在,那栏数字是零。
而“高新技术产业增值税”那一栏,柱状图高得像根避雷针。
“我不卖地。”
陆沉指了指窗外,
“那三千亩高尔夫球场推平了之后,我盖了二十栋人才公寓。只要是本科以上学历,来明州工作,免三年房租。硕士博士,送产权。”
“你哪来的钱?”
陈国栋问到了关键点。
“抢来的。”
陆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里带着点狡黠,
“华尔街那帮人做空咱们,我就顺手做空了他们。这一进一出,公寓的钱有了,买设备的钱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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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玩法,他想都不敢想。
“第三张纸是什么?”
陈国栋问。
“是麻烦。”
陆沉叹了口气,指关节敲着桌面,
“省长,明州现在的电不够用了。昨天二号车间试运行,直接把变电站的保险给烧了。您得给我想想办法,从省网再调两个亿千瓦时过来。”
“你这是在跟我哭穷?”
陈国栋气笑了。
“不是哭穷,是求救。”
陆沉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个高新区染成一片金红。
“英特尔的考察团下周就到,如果到时候停电,丢的不是明州的脸,是中国制造的脸。”
陈国栋没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陆沉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那些曾经的荒地,现在流淌着钢铁的血液。
那些曾经被视为累赘的大学生,现在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攻关。
这是希望。
是在全球经济一片哀嚎中,硬生生杀出来的一条血路。
“给。”
陈国栋突然说了一个字。
“什么?”陆沉回头。
“电,我给你批。要多少给多少。”
陈国栋拍了拍陆沉的肩膀,力道很重,
“另外,省里那个‘产业扶持基金’,还有五个亿的额度,你也拿去。”
后面的临安市长手里的笔都掉了。
五个亿!
他们跑断了腿都要不来五千万,这陆沉一句话,五个亿就到手了?
“记下来。”
老周捅了捅旁边的秘书,压低声音,
“回去把咱们那个高尔夫球场也推了,学学人家怎么搞公寓。”
“市长,咱们没钱盖啊……”
秘书苦着脸。
“没钱就去借!去抢!”
老周眼红得像兔子,
“你看看人家明州,这特么才叫当官!”
会议结束得很快。
陆沉送陈国栋上车。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陈国栋降下车窗。
“陆沉。”
“在。”
“我原本以为你是在吹牛。”
陈国栋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眼神复杂,
“没想到,你是在憋大招。这五年,明州交给你,我放心。”
车队远去。
陆沉站在路边,风吹起他的衣角。
徐长青从后面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
“老大,陈省长这回是真服了。”
徐长青兴奋得脸通红,
“刚才那个老周,走的时候还问我要你的电话呢。”
陆沉紧了紧大衣领口。
他没笑。
目光穿过那些灯火通明的厂房,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是黑暗。
是即将到来的移动互联网时代,是更加残酷的算力战争。
“这只是个开始。”
陆沉从兜里摸出一块刚下线的芯片,那是z-002的样片,还带着温度。
“告诉林翰,别为了这点成绩沾沾自喜。”
陆沉转身往回走,皮鞋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声音清脆。
“明年这时候,我要看到咱们的芯片,装进手机里。”
天上飘起了雪花。
落在陆沉的肩头,瞬间化成了水。
瑞雪兆丰年。
明州的春天,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