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夹着雪粒子,打在窗户上像撒了一把盐。
那个光头壮汉进了屋,带着一股湿冷的腥气。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打手,皮衣上的铆钉在灯光下泛着寒光。地板上的波斯地毯瞬间多了几个泥脚印。
“谁是陆?”
光头没看克里斯蒂安,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直接定在陆沉身上。他手里拎着根棒球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林翰缩在沙发角里,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死死攥着那份刚签好的合同。
陆沉没起身,只是把大衣搭在手臂上,顺手从桌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
“我是。”陆沉把烟叼在嘴里,没点火。
“我是尤里。”光头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镶金的牙,“这老东西欠我们的钱,你替他还?”
“四千两百万。”陆沉指了指桌上的支票簿,“本金加利息,汇丰银行的本票,见票即付。”
尤里拿起那张支票,看都没看,直接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毯上。
“那是上午的价。”尤里往前走了一步,棒球棍顶在红木桌沿上,“现在涨价了。我要这栋房子,还有那个实验室。至于这老东西……”
他瞥了一眼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克里斯蒂安。
“我想把他剁碎了喂狗。”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林翰想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陆沉终于点着了那根烟。火苗跳动了一下。
“尤里先生。”陆沉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份枯燥的报表,“你大概没搞清楚状况。这笔钱,不是我还给你的。”
“哦?”
“是施舍。”
陆沉站起身,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他走到尤里通过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这里是荷兰,不是西伯利亚。”陆沉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冷意,“你们那个‘蝰蛇基金’,在阿姆斯特丹警局的案底有半尺厚。非法放贷、洗钱、暴力催收。如果我现在打个电话,你觉得是你先拿到实验室的钥匙,还是警察先给你戴上手铐?”
尤里眯起眼睛,脖子上的青筋跳了两下。
“你敢报警?”尤里笑了,笑声像是破风箱,“警察赶到这里至少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足够把你们这几只黄皮猴子埋进花园里当肥料。”
他猛地举起棒球棍。
林翰吓得闭上了眼。
“等等。”
陆沉突然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啪的一声拍在尤里胸口。
尤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
“打开看看。”陆沉说,“看完再动手也不迟。”
尤里狐疑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印着红头的公函,上面盖着中国驻荷兰大使馆的钢印,还有荷兰外交部的签章。
全是英文,但几个关键词很醒目:【战略合作】、【外交豁免】、【国家级资产】。
“这是什么狗屁东西?”尤里皱眉。
“就在十分钟前。”陆沉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平淡,“这家实验室的产权已经完成了变更。现在,它是中国政府重点关注的海外科研项目。你动的不是一个破产老头的私产,你在抢劫一个主权国家的资产。”
陆沉往前逼了一步,盯着尤里的眼睛。
“尤里,你可以赌。赌你们那点黑钱能不能买通外交部,赌能不能扛得住大使馆的照会。或者……”
陆沉指了指窗外。
“赌赌看,为什么这地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尤里猛地回头。
庄园外,原本只有雨声的黑夜里,突然亮起了红蓝交错的灯光。不是一辆,是十几辆。警笛声没有响,只有刺眼的爆闪灯在雨幕中疯狂跳动,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那是阿姆斯特丹警方的特勤队。
“怎么可能……”尤里手里的棒球棍差点掉地上,“警察怎么来得这么快?”
“因为有人比你们更怕出事。”陆沉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荷兰经济部不想因为一起黑帮火拼,搞砸了中荷两国的半导体合作协议。”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在这个夜晚,陆沉用的不是钱,是势。
尤里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他死死盯着陆沉,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头里。
“撤。”
尤里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指了指陆沉:“中国人,路还长。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随时奉陪。”陆沉淡淡回了一句。
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雨夜里。
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克里斯蒂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身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块抹布,脸上挂着眼泪鼻涕,在那儿干呕。
“行了。”陆沉踢了他一脚,“别在那演戏。赶紧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出发。”
就在这时,后门被人撞开。
徐长青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脸上全是泥点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老大!东西拿到了!”
徐长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咧嘴笑得像个傻子,“光刻机的核心镜头组,还有那几张最关键的图纸,全在这个箱子里!刚才那帮黑鬼在前门闹腾的时候,我带着人从冷库通道溜进去拆下来的。”
陆沉看了一眼那个箱子。
那不是普通的金属,那里面装着的是未来十年的国运。
“干得好。”陆沉接过箱子,沉甸甸的,“车呢?”
“在后门。使馆安排的商务车,直接走外交通道进机场。”
“走。”
陆沉没再看这栋豪宅一眼。他拎起那个箱子,拽起还没回过神的林翰,大步流星地往后门走去。
克里斯蒂安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像条丧家之犬。
去机场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阿姆斯特丹的灯火在雨水中变得模糊扭曲。
林翰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个银色箱子,眼神复杂。
“陆市长……”林翰嗓子发哑,“刚才那些警察……真是为了咱们来的?”
“一半是。”陆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养神,“另一半,是为了送瘟神。”
“啊?”
“咱们买走了技术,带走了人,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地鸡毛。”陆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帮洋鬼子现在巴不得咱们赶紧滚蛋,免得夜长梦多。”
凌晨三点。
史基浦机场的跑道上,一架涂着五星红旗的包机正在滑行。
机舱里很空。
陆沉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灯光。飞机猛地一震,机头昂起,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那种失重感传来的时候,陆沉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带出来了。
林翰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还在哆嗦。他看着陆沉,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也多了一丝迷茫。
“陆市长。”林翰小声问,“咱们费这么大劲,甚至差点把命搭上,就为了这堆图纸和那个疯老头……值得吗?国内现在的基础,连个像样的晶圆厂都没有。”
陆沉转过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天才。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林翰。”陆沉指了指那个放在行李架上的银色箱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极紫外光刻镜头模组的原型机。”
“不。”
陆沉摇了摇头。
他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十几年后那场席卷全球的科技封锁,看到了无数国人因为缺芯而被卡住脖子的憋屈。
“那是一颗种子。”
陆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
“一颗会发光的种子。咱们把它带回明州,埋进土里。哪怕现在是冬天,哪怕土里还有石头。”
“只要给它浇水,给它挡风。”
“总有一天。”
陆沉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滚烫。
“它会长成参天大树,替咱们把这天,撑起来。”
林翰愣住了。他看着陆沉,突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归了位,一股热流顺着脊椎骨直冲脑门。
“我懂了。”林翰放下水杯,双手握拳,“回去我就住进实验室。造不出来,我不出来。”
陆沉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上面还印着雷曼兄弟破产的新闻。
这一夜,有人破产,有人逃亡。
而明州,拿到了通往未来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