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疯狗与屠夫(1 / 1)

明州的夏天来得早,才六月,柏油路就被晒得冒油。

比天气更热的是大盘。

市政府机关食堂里,大师傅颠勺的动作都带着股“涨停板”的劲头。以前大家见面问“吃了吗”,现在张嘴就是“汉东能源看了吗”。

那几块铺在老旧小区屋顶上的黑玻璃,经过资本市场的发酵,加上“德国西门子战略合作”的噱头,硬是把原本快退市的壳资源“汉东能源”吹成了两市第一妖股。

股价从三块八,一口气窜到了十二块。

市委小会议室。

空调开到了十六度,冷风呼呼地吹,但坐在圆桌旁的人都在冒汗。不是热的,是激动的。

“陆市长,这可是国有资产增值的奇迹啊!”

说话的是发改委的老张,手里拿着今天的k线图,脸涨得通红,“按照现在的股价,咱们手里那49的抵债股权,市值已经翻了两倍!这要是再捂一捂,等到年底……”

“卖了。”

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陆沉坐在主位上,手里没拿报表,只捏着半截粉笔。他在面前的黑板上画了一条线,然后在这个点上打了个叉。

“陆沉!”王建平忍不住了,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你这是乱弹琴!现在大盘冲破2200点,所有专家都看高3000点。这时候抛售?你这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会议室里一片附和声。

谁不想看着账面数字往上涨?这是政绩,是脸面,更是某些人私底下跟着喝汤的机会。

“流失?”陆沉把粉笔扔进笔槽,拍了拍手上的灰,“把纸面富贵当真金白银,那才叫流失。”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午十点半。

“通知市国资委,还有财政局。”陆沉的声音不大,但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今天收盘前,必须清仓。一股不留。”

“你敢!”王建平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投资项目,你一个副市长,凭什么一言堂?”

“凭我是明州债务风险处置小组的组长。”

陆沉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红头文件,那是省长陈国栋亲自签发的,“在这个小组存续期间,所有涉案资产的处置权,归我。”

他把文件拍在桌子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陆沉点了根烟,劣质红梅的烟味在会议室里弥漫,“你们觉得我是傻子,是挡人财路的疯狗。但我告诉你们,这股市现在就是一台绞肉机,开关就在上面手里。”

他指了指天花板。

“现在跑,是落袋为安。再晚一步,就是断手断脚。”

王建平气极反笑:“好,好,好。陆沉,既然你这么独断专行,那咱们就走着瞧。要是卖飞了,我看你怎么跟全市人民交代!”

他抓起公文包,摔门而去。

剩下的几个副市长面面相觑,最后也都摇着头走了。在他们眼里,陆沉这个年轻的“京官”,终究是不懂江湖,更不懂经济。

十分钟后,明州市国资委交易室。

这里原本是老干部的棋牌室,临时征用成了操盘室。几十台大屁股显示器排成几排,徐长青嘴里叼着棒棒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

“老大,真卖啊?”徐长青看着屏幕上那根还在往上窜的红线,有点肉疼,“这买盘这么凶,挂多少吃多少。咱们这时候砸盘,是不是有点……”

“砸。”

陆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脑海里的档案库翻开了一页。

2001年6月14日。也就是三天后。

国务院将发布《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

这个被称为“股市核弹”的文件,将直接引爆长达四年的大熊市。上证指数将从2245点的历史高位,一路跌穿1000点。

无数中产阶级在这场雪崩中倾家荡产,无数像王建平这样以为能在大潮中裸泳的官员,最后连裤衩都输没了。

“分批次,每十分钟抛一笔。”陆沉吐出一口烟圈,“别把买盘吓死了,得让他们以为是正常回调,给他们接盘的机会。”

徐长青怪叫一声:“老大,你这招太损了。这是请君入瓮啊。”

“这叫慈悲。”陆沉转过身,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这时候不让他们接,过几天他们想接都接不着了——因为全是跌停板。”

键盘的敲击声像是密集的雨点。

随着明州国资委的大笔抛单涌入,原本封死涨停的“汉东能源”稍微松动了一下,打开了一个缺口。

但很快,无数散户和机构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上来,瞬间吃掉了所有的抛单,把股价再次推上了涨停板。

“疯了……”财政局长陈国华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浑身发抖,“这帮人都疯了。”

“是贪婪。”陆沉纠正他,“贪婪让人变成了疯狗。”

一直忙活到下午三点收盘。

明州市手里那价值二十多个亿的筹码,全部清空。账户里的资金余额变成了一串让人眼晕的数字。

与此同时,陆沉下达了第二道指令。

“给各大银行发函。”陆沉把烟头掐灭,“明州市财政所有委托理财的资金,不管有没有到期,全部强制赎回。违约金照付,本金必须明天到账。”

这一刀,比清仓股票更狠。

这是直接抽走了明州金融市场的流动性。

消息传出,整个明州官场炸了锅。王建平在办公室里摔了三个茶杯,大骂陆沉是“搅屎棍”、“破坏经济建设的罪人”。

甚至连省里都有人打电话来过问,语气严厉,暗示陆沉不要搞得太难看。

陆沉谁的电话也没接。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只留下了徐长青。

“老大,咱们现在手握二十亿现金。”徐长青看着账户,眼睛放光,“接下来干嘛?存银行吃利息?”

“存银行?”陆沉笑了,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笑。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明州市地图前,手指在城东那片荒凉的滩涂上画了个圈。

“这股市马上就要变成地狱了。”陆沉的声音很轻,“但在地狱里,有些东西会变得比白菜还便宜。”

“比如?”

“比如那些还没来得及套现的科技公司股权,比如那些即将断裂的资金链。”

陆沉转过身,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准备好子弹。”陆沉整理了一下衣领,“等那帮疯狗把牙崩断了,就是我们屠夫进场的时候。”

三天后。

6月14日,上午九点。

一条新闻在早间新闻联播中播出。

《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正式出台。

原本喧嚣的股市,突然安静了。

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开盘即暴跌。

前几天还被捧上天的“汉东能源”,直接封死在跌停板上,卖单堆积如山,却哪怕一手都卖不出去。

市政府大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平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据说里面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陆沉坐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刚泡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陈国华的号码。

“老陈。”

电话那头,陈国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还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陆……陆市长……”

“钱到账了吗?”

“到了!全到了!”陈国华几乎是在喊,“昨天下午刚到,今天银行那边就限制提款了……陆市长,您神了!您真是神了!”

“别拍马屁。”陆沉看着窗外,楼下的街道上,几个股民正瘫坐在马路牙子上,眼神空洞。

“把这笔钱划出五个亿,成立‘明州高新产业引导基金’。”

“啊?”陈国华愣住了,“这时候还投?”

“别人贪婪我恐惧,别人恐惧我贪婪。”

陆沉挂断电话。

他看着桌上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收购名单。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那家拥有真正的薄膜发电核心专利,却因为资金链断裂即将破产的德国实验室。

这一局,他不仅赢了钱,还要赢下未来十年的能源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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