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夏天来得早,才六月,柏油路就被晒得冒油。
比天气更热的是大盘。
市政府机关食堂里,大师傅颠勺的动作都带着股“涨停板”的劲头。以前大家见面问“吃了吗”,现在张嘴就是“汉东能源看了吗”。
那几块铺在老旧小区屋顶上的黑玻璃,经过资本市场的发酵,加上“德国西门子战略合作”的噱头,硬是把原本快退市的壳资源“汉东能源”吹成了两市第一妖股。
股价从三块八,一口气窜到了十二块。
市委小会议室。
空调开到了十六度,冷风呼呼地吹,但坐在圆桌旁的人都在冒汗。不是热的,是激动的。
“陆市长,这可是国有资产增值的奇迹啊!”
说话的是发改委的老张,手里拿着今天的k线图,脸涨得通红,“按照现在的股价,咱们手里那49的抵债股权,市值已经翻了两倍!这要是再捂一捂,等到年底……”
“卖了。”
两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陆沉坐在主位上,手里没拿报表,只捏着半截粉笔。他在面前的黑板上画了一条线,然后在这个点上打了个叉。
“陆沉!”王建平忍不住了,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你这是乱弹琴!现在大盘冲破2200点,所有专家都看高3000点。这时候抛售?你这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会议室里一片附和声。
谁不想看着账面数字往上涨?这是政绩,是脸面,更是某些人私底下跟着喝汤的机会。
“流失?”陆沉把粉笔扔进笔槽,拍了拍手上的灰,“把纸面富贵当真金白银,那才叫流失。”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午十点半。
“通知市国资委,还有财政局。”陆沉的声音不大,但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今天收盘前,必须清仓。一股不留。”
“你敢!”王建平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投资项目,你一个副市长,凭什么一言堂?”
“凭我是明州债务风险处置小组的组长。”
陆沉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红头文件,那是省长陈国栋亲自签发的,“在这个小组存续期间,所有涉案资产的处置权,归我。”
他把文件拍在桌子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陆沉点了根烟,劣质红梅的烟味在会议室里弥漫,“你们觉得我是傻子,是挡人财路的疯狗。但我告诉你们,这股市现在就是一台绞肉机,开关就在上面手里。”
他指了指天花板。
“现在跑,是落袋为安。再晚一步,就是断手断脚。”
王建平气极反笑:“好,好,好。陆沉,既然你这么独断专行,那咱们就走着瞧。要是卖飞了,我看你怎么跟全市人民交代!”
他抓起公文包,摔门而去。
剩下的几个副市长面面相觑,最后也都摇着头走了。在他们眼里,陆沉这个年轻的“京官”,终究是不懂江湖,更不懂经济。
十分钟后,明州市国资委交易室。
这里原本是老干部的棋牌室,临时征用成了操盘室。几十台大屁股显示器排成几排,徐长青嘴里叼着棒棒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
“老大,真卖啊?”徐长青看着屏幕上那根还在往上窜的红线,有点肉疼,“这买盘这么凶,挂多少吃多少。咱们这时候砸盘,是不是有点……”
“砸。”
陆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脑海里的档案库翻开了一页。
2001年6月14日。也就是三天后。
国务院将发布《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
这个被称为“股市核弹”的文件,将直接引爆长达四年的大熊市。上证指数将从2245点的历史高位,一路跌穿1000点。
无数中产阶级在这场雪崩中倾家荡产,无数像王建平这样以为能在大潮中裸泳的官员,最后连裤衩都输没了。
“分批次,每十分钟抛一笔。”陆沉吐出一口烟圈,“别把买盘吓死了,得让他们以为是正常回调,给他们接盘的机会。”
徐长青怪叫一声:“老大,你这招太损了。这是请君入瓮啊。”
“这叫慈悲。”陆沉转过身,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这时候不让他们接,过几天他们想接都接不着了——因为全是跌停板。”
键盘的敲击声像是密集的雨点。
随着明州国资委的大笔抛单涌入,原本封死涨停的“汉东能源”稍微松动了一下,打开了一个缺口。
但很快,无数散户和机构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了上来,瞬间吃掉了所有的抛单,把股价再次推上了涨停板。
“疯了……”财政局长陈国华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浑身发抖,“这帮人都疯了。”
“是贪婪。”陆沉纠正他,“贪婪让人变成了疯狗。”
一直忙活到下午三点收盘。
明州市手里那价值二十多个亿的筹码,全部清空。账户里的资金余额变成了一串让人眼晕的数字。
与此同时,陆沉下达了第二道指令。
“给各大银行发函。”陆沉把烟头掐灭,“明州市财政所有委托理财的资金,不管有没有到期,全部强制赎回。违约金照付,本金必须明天到账。”
这一刀,比清仓股票更狠。
这是直接抽走了明州金融市场的流动性。
消息传出,整个明州官场炸了锅。王建平在办公室里摔了三个茶杯,大骂陆沉是“搅屎棍”、“破坏经济建设的罪人”。
甚至连省里都有人打电话来过问,语气严厉,暗示陆沉不要搞得太难看。
陆沉谁的电话也没接。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只留下了徐长青。
“老大,咱们现在手握二十亿现金。”徐长青看着账户,眼睛放光,“接下来干嘛?存银行吃利息?”
“存银行?”陆沉笑了,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笑。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明州市地图前,手指在城东那片荒凉的滩涂上画了个圈。
“这股市马上就要变成地狱了。”陆沉的声音很轻,“但在地狱里,有些东西会变得比白菜还便宜。”
“比如?”
“比如那些还没来得及套现的科技公司股权,比如那些即将断裂的资金链。”
陆沉转过身,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准备好子弹。”陆沉整理了一下衣领,“等那帮疯狗把牙崩断了,就是我们屠夫进场的时候。”
三天后。
6月14日,上午九点。
一条新闻在早间新闻联播中播出。
《减持国有股筹集社会保障资金管理暂行办法》正式出台。
原本喧嚣的股市,突然安静了。
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开盘即暴跌。
前几天还被捧上天的“汉东能源”,直接封死在跌停板上,卖单堆积如山,却哪怕一手都卖不出去。
市政府大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平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据说里面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陆沉坐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刚泡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陈国华的号码。
“老陈。”
电话那头,陈国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还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陆……陆市长……”
“钱到账了吗?”
“到了!全到了!”陈国华几乎是在喊,“昨天下午刚到,今天银行那边就限制提款了……陆市长,您神了!您真是神了!”
“别拍马屁。”陆沉看着窗外,楼下的街道上,几个股民正瘫坐在马路牙子上,眼神空洞。
“把这笔钱划出五个亿,成立‘明州高新产业引导基金’。”
“啊?”陈国华愣住了,“这时候还投?”
“别人贪婪我恐惧,别人恐惧我贪婪。”
陆沉挂断电话。
他看着桌上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收购名单。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那家拥有真正的薄膜发电核心专利,却因为资金链断裂即将破产的德国实验室。
这一局,他不仅赢了钱,还要赢下未来十年的能源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