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十一月，窗户缝里就往里灌冷风。
市政府小会议室里，烟味混着陈年文件的霉味，熏得人脑仁疼。桌上堆着半米高的档案袋，封皮上全是灰。
“陆市长，这是最后一批了。”
国资委的老张把一份文件推过来，手有点抖。他是怕的，这些全是市里的不良资产：倒闭的红星煤矿、欠了一屁股债的农机厂，还有青阳县北部那几座光秃秃的荒山。
按照市长办公会的说法，这叫“打包甩包袱”。
孙建国坐在主位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那是他最近的新爱好。
“陆沉啊，”孙建国咔啦咔啦地转着核桃，“这些烂摊子都在这儿了。你要成立那个什么……江州矿业，我不反对。但咱们丑话说前头，财政是一分钱没有，你自负盈亏。”
他心里是乐的。
这几个月，陆沉不争权，不夺利，专心致志地收破烂。把全江州没人要的亏损企业一股脑全揽了过去，连青阳那几座鸟不拉屎的荒山都要了。
这不是傻是什么？
陆沉拿起钢笔。派克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明白。”陆沉签下名字，合上文件夹，“债权债务我都认。不过有个条件，这几座山的采矿权和探矿权，得一次性划拨给新公司，期限七十年。”
“给给给，都给你。”孙建国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别说七十年，七百年都行。只要别让那帮下岗工人来市政府门口堵我就成。”
陆沉把那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收进公文包。
没人注意到，他在夹层里多放了一张纸。那张纸上，青阳北部山区那几座“荒山”的坐标，和省地质局绝密档案里的稀有金属矿带，分毫不差。
那一刻，价值连城的国之重器，披上了一层名为“垃圾资产”的破麻袋片，正式成了江州矿业的家底。
……
三个月后。
江州证券营业部。
大厅里的红绿屏闪烁，股民们或是唉声叹气，或是亢奋得满脸通红。
角落的室里，陆沉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杯白开水。他对面坐着的是省里一家名为“st东风”的上市公司董事长，姓钱。
这家公司快退市了，主营业务是纺织，连续三年亏损，就在大家都以为它要进棺材的时候，江州矿业带着那堆“破烂”入场了。
借壳。
“陆市长，这……这能行吗？”钱董事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咱这就是把一堆石头和几家破厂装进来，股价能上去？”
“石头也有石头的价。”陆沉没看屏幕，只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大屏幕上，st东风的代码跳动了一下。
从两块三，变成了两块四。
不起眼，但那是起点。
“发公告吧。”陆沉放下水杯，“就说江州矿业完成了资产重组，正在进行……新型材料研发。”
……
半个月后，大洋彼岸。
泛亚矿业的总部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威尔逊盯着屏幕上的k线图，那根红线像是一根勃起的血管，直冲云霄。
“该死！”威尔逊把手里的咖啡杯砸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一地，“st东风？这家做纺织的垃圾公司，为什么会持有青阳那片区域的矿权？我们的情报部门是干什么吃的！”
“先生……”旁边的助理战战兢兢，“我们查过了，是江州市政府的一次资产剥离。他们把那几座山当作废弃资产处理了……”
“废弃资产？”威尔逊气笑了，笑声尖锐，“那是全世界储量最大的重稀土矿带！中国人管这个叫废弃资产？”
他明白了。
这不是处理垃圾，这是在钓鱼。
鱼饵就是那些藏在上市公司里的矿权。
“买。”威尔逊咬着牙，眼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不管多少钱，给我买。只要控股了这家公司，那座矿就是我们的。中国人不懂资本市场的规矩，他们以为上市是圈钱，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上市就是把脖子伸进绞索里！”
资本是没有国界的。
泛亚矿业的巨额资金像嗜血的鲨鱼，疯狂涌入a股市场。
st东风的股价疯了。
五块，十块，二十块……
江州市政府炸锅了。
孙建国看着那个天天涨停的股票代码，核桃都转不动了。他把陆沉叫到办公室，说话都结巴：“陆……陆沉，这怎么回事？那堆破烂成金蛋了？外资这是疯了吗？”
“可能吧。”陆沉正在给孙建国的一盆兰花浇水，“我也觉得奇怪，或许他们看好我们的……砖瓦厂？”
“屁的砖瓦厂！”孙建国站起来，在屋里转圈，“现在外资持股比例已经到了30了！再这么买下去，公司就成他们的了！到时候那几座山……”
说到这，孙建国突然停住。他虽然不懂技术，但在这个位置上混了这么多年，政治嗅觉还是有的。外资这么疯狂，绝对不是为了烧砖。
难道那山里……
他猛地回头看向陆沉。
陆沉还在浇水，水珠顺着兰花的叶片滚落，晶莹剔透。
“市长，放心。”陆沉放下水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肉烂在锅里，谁也端不走。”
……
当股价突破五十块的时候，交易戛然而止。
不是没人买，是没人卖了。
市场上流通的股票突然消失了。泛亚矿业把市面上能扫的货都扫光了，持股比例卡在了49。
威尔逊看着账户里冻结的数亿美金，感觉喉咙里被人塞了一把沙子。，牢牢锁在几个看似不相关的国资账户里，像是一道铁闸，纹丝不动。
那是陆沉早就布好的局。
前世三十年的记忆，让他太清楚这帮国际资本的贪婪。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味，他们就会不管不顾地冲上来。
这次，他们咬住的不是肉，是铁钩。
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区号显示是京城。
陆沉接起来，没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疲惫，却依然保持着绅士风度的中文：“陆市长，我是泛亚矿业中国区总裁，罗伯特。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不是威尔逊，换人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威尔逊，大概已经被董事会扔进了垃圾堆。
陆沉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红梅烟，那是他抽惯了的味道。
“罗伯特先生。”陆沉点了火，烟雾在眼前散开，“江州的风景不错，特别是青阳的山，这时候去还能看见红叶。”
“陆市长好手段。”罗伯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在二级市场上投入了四亿美金，现在成了你们公司的……股东。这笔钱，就算是给江州的发展做贡献了？”
这四亿美金，那是真金白银地把股价抬了起来，也把江州矿业的市值吹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有了这笔钱，陆沉规划里的稀土深加工产业链，就有了第一桶金。
“股东就要有股东的觉悟。”陆沉弹了弹烟灰，“只要你们不捣乱，每年的分红少不了你们的。当然，如果你们想控股，或者想把矿石直接拉走……”
陆沉顿了顿，轻笑一声。
“那你们手里的股票，可能会变得连废纸都不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罗伯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在这个年轻人精心编织的阳谋里，泛亚已经输了。输得底裤都不剩，还得帮着数钱。
“开个价吧。”罗伯特叹了口气，“我们要怎么合作？技术？还是设备？”
陆沉看着窗外。
江州的夜景很美，霓虹灯倒映在江水里，流光溢彩。
“中国的战略资源，不卖。”陆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不过，我们缺顶级的提炼技术。下周，江州市政府有个招商会。如果罗伯特先生愿意带着诚意来，我想，我们会给贵公司留一张椅子的。”
“靠门口的那种？”罗伯特苦笑。
“不。”陆沉灭了烟，“如果是朋友，就有好酒。”
挂了电话，陆沉依然坐在黑暗里。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小赵探进头来：“陆市长，孙市长那边问，明天的招商会，咱们是不是要把江州矿业的展位撤了？他说怕外资看了笑话。”
陆沉站起身，理了理有些皱的衬衫下摆。
“不用撤。”他走到门口，拍了拍小赵的肩膀，感觉手掌下年轻的骨骼有些僵硬。
“告诉孙市长，那是我们的主桌。”陆沉推开门，走廊里的灯光瞬间洒在他身上，“最大的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