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国的字，笔画都在颤抖，最后那一捺，几乎是划破了纸面。
陆沉拿着那份签了字的协议，就像拿着一份普通的会议纪要，没有多看一眼，转身走出了这间压抑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刘建国整个人瘫软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汗水湿透了衬衫后背。
他看着陆沉离去的方向，只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手里捏着他最致命的把柄。
秘书小杨跟在陆沉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只看到一个结果，但那种无形的交锋，那种山雨欲来的气压，让他一个旁观者都心惊肉跳。
他亲眼看到，那个在电话里高高在上、百般推诿的市行长，在他们县长面前，连十分钟都没撑住，就乖乖签了字。
他家县长，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
半个月后。
青阳县，“世纪花苑”项目工地。
停工五年的工地，今天被装点得焕然一新。主席台高高搭起，红色的地毯从台口一直铺到工地大门。
方宏图的宏图集团，财大气粗，几十台崭新的挖掘机和工程车，披红挂彩，整齐地排列在工地上，场面极为壮观。
上午十点，复工仪式正式开始。
县委书记孙海也出席了。他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人头攒动，锣鼓喧天，脸上挂着标准的领导式微笑，只是这微笑多少有些僵硬。
他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他，甚至不是出资五千万的方宏图。
主角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
当陆沉宣布“世纪花苑项目，现在，正式复工”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然而，更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上千名购房业主，自发地组织起来，他们没有去闹，也没有去喊口号，而是拉起了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
“感谢人民的好县长，为我们做主！”
紧接着，一面比人还高的巨幅锦旗，被十几个人抬着，穿过人群，浩浩荡荡地送上了主席台。
锦旗上，是八个烫金大字。
“人民公仆，一心为民”。
市电视台的记者，将镜头牢牢对准了这一幕。
业主代表们，一个个眼含热泪，紧紧握着陆沉的手，说不出话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更是激动地跪了下来，被陆沉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使不得，老人家，这都是我们政府应该做的。”
这一幕，通过摄像机，传遍了整个江州。
孙海站在一旁，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陆沉，他意识到，在青阳这片土地上，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与这个年轻人争锋的可能。
民心所向，大势已成。
仪式结束后，陆沉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直接坐车，去了青阳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搞突击调研。
车子停在一个破败的村委会门口。
陆沉刚下车，一个中年妇女就哭着冲了过来，被乡干部死死拦住。
“陆县长！陆县长您要为我做主啊！”
陆沉示意乡干部放开她。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俺家娃，考了全乡第一！县一中的分数线，他超了十几分！可……可学校说，要交五万块钱的‘择校费’，不然就不给录取通知书！”
“五万块！俺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啊！陆县长，这不就是要了俺们的命吗！”
妇人的哭声，撕心裂肺。
陆沉的脸，当场沉了下来，冷得能结出冰。
五万块。
对于一个贫困家庭来说，这无异于天文数字。
一个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这样被一道名为“择校费”的门槛，无情地堵死了。
返回县城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回到办公室，陆沉直接一个电话，把教育局长叫了过来。
教育局长叫吴国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好人，一进门就满头大汗。
“陆县长，您找我。”
陆沉把那张成绩单拍在桌上。“吴局长，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择校费’？”
吴国栋看到成绩单，腿肚子都软了，他叫苦不迭：“县长，您听我解释！这个……这个不是我们青阳搞特殊啊！”
“这是市教育局的文件，叫什么‘指导性意见’，允许重点中学收取一定费用，用于改善办学条件。我们也是没办法，财政拨的款，根本不够用啊！”
“那五万块的标准，是谁定的？”陆沉的质问，步步紧逼。
吴国栋的汗流得更多了。“是……是县一中自己定的。县长，您是知道的，县一中的校长秦建军……他是市教育局马局长的小舅子，我……我这个教育局长，根本管不了他啊！”
又是一个关系户。
而且是市局一把手的小舅子。
这根藤，比刘建国更硬。
教育，是民生之本，是国家未来的根基。动摇了这个根本，青阳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块骨头再硬，也必须啃下来！
陆沉没有再为难吴国栋。
他明白，直接动秦建军，必然会遭到市教育局的反扑，甚至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
他要打的，不是一场冲动的遭遇战，而是一场准备充分的歼灭战。
“吴局长，你先回去吧。”陆沉的语调恢复了平静。
吴国栋如蒙大赦，擦着汗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陆沉后脚就拿起了另一部电话。
“让纪委和审计的同志来我这里一趟。”
他没有让纪委直接去查县一中，而是下达了一个命令。
“从今天起，对全县所有中小学，进行一次全面的财务审计，尤其是教辅资料采购和后勤开支这一块，我要看到最详细的账目。”
他要从外围入手，先剪除枝叶，再动主干。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
审计组在一个偏远乡镇的小学账目里，发现了一张金额不大，但极其奇怪的发票。
发票的收款方，是一家书店。
这家书店，名叫“文曲星书店”。
审计人员顺手查了一下这家书店的工商注册信息，法人代表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法人代表，叫李娟。
而县一中校长秦建军的老婆，也叫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