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长的话音落下,陆沉的脚步并未停顿,只是幅度小了些。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
“多谢张行长提醒。”
市建设银行,贷款五千万,是最大的债主。
行长姓刘,刘建国。
陆沉的脑海里,一份尘封的档案被无声地翻开。
【人物档案:刘建国】
【前世履历:江州市建设银行行长,后因违规放贷问题被调查,但仗着岳父的关系,最终平安落地,调任省分行任虚职。】
【关键信息:其岳父为市委副书记赵立春。】
原来如此。
赵立春的连襟。
这颗钉子,不是孙海,而是埋在了更深的地方。
孙海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牵制,而这个刘建国,才是能一招锁死世纪花苑项目的关键棋子。
他不同意债转股,那一点五个亿的总盘子就缺了三分之一,整个重组方案都会因为股权结构不完整而无法在法律上成立。
好一招釜底抽薪。
回到办公室,秘书小杨立刻跟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县长,今天这会开得太成功了!我估计明天全县都要传遍了!”
陆沉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小杨,帮我联系一下江州市建设银行的刘建国行长,就说我明天想去拜访他,跟他当面汇报一下世纪花苑的重组方案。”
“好的,县长!”
小杨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十分钟后,小杨回来了,脸上的喜悦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县长,刘行长的秘书说,刘行长明天要去省里开一整天的会,恐怕没时间。”
“那就后天。”陆沉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说,后天……后天市里有领导要来行里视察,刘行长要全程陪同。”
小杨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后天呢?”
“大后天……他们说刘行长已经安排了去下面县区做年终调研。”
推脱。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推脱。
这已经不是不合作的态度了,这是明明白白的宣战。
小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死局。人家是市里的实权行长,根本不归青阳管,他不想见你,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沉却像是没听懂这其中的意味。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开一页。
“通知司机,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江州。”
小杨一愣:“县长,可是他们说……”
“他们说他没空见我们。”陆沉抬起头,“但没说我们不能去他单位门口等他。”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就驶出了青阳县界,直奔江州市。
上午九点,车子准时停在了江州市建设银行气派的办公大楼前。
陆沉和秘书小杨刚走进大厅,就被前台客气地拦了下来。
“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我们是青阳县的,想拜访一下你们刘行长。”小杨递上自己的名片。
前台小姐打了个内部电话,几分钟后,挂断电话,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不好意思,刘行长正在主持一个非常重要的内部会议,今天上午的安排都满了,可能没时间见您。”
说辞和昨天电话里一模一样。
小杨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正要理论,却被陆沉拦住了。
“没关系。”
陆沉走到大厅的休息区,那里有几排沙发。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对小杨说。
“我们等。”
一个字,让小杨所有的焦躁都咽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穿着笔挺西装的银行职员们步履匆匆,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打量。
小杨如坐针毡,手心都在冒汗。
而陆沉,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青阳县的水利规划图,摊在膝盖上,看得聚精会神。
仿佛他不是在别人地盘上枯等,而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从九点,一直等到十一点半。
周围的目光已经从好奇变成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终于,一个看起来是办公室主任模样的人,才不紧不慢地从电梯里走出来。
“哎呀,是青阳县的同志吧?真是不好意思,刘行长会刚开完,让你们久等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半分歉意。
陆沉收起图纸,站起身,仿佛只是等了五分钟。
“没关系,刘行长工作要紧。”
刘建国的办公室在顶楼,装修得富丽堂皇,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他就是刘建国。
见到陆沉进来,他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陆县长,年轻有为啊。”
官腔十足。
陆沉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开门见山。
“刘行长,我今天来,是为青阳世纪花苑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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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那份准备好的债转股协议,放到了桌上。
刘建国甚至没有伸手去拿,只是靠在老板椅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陆县长,这个方案,我听下面的人汇报过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雪茄剪,把玩着。
“想法是好的,但我们银行有我们银行的风控原则。五千万的贷款,不是小数目,是国家的钱。把它变成一家前途未卜的新公司的股权,这个风险太大了。”
“总行那边,是绝对不会批准的。”
他看着陆沉,带着一丝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
“陆县长,你主管行政,可能对金融领域的复杂性不太了解。这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长篇大论,滴水不漏。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规则”和“风险”上。
陆沉静静地听他说完。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茄剪开合的轻微咔哒声。
然后,陆沉笑了。
“刘行长,您说的风控,我很赞同。银行的钱是国家的,确实要谨慎。”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比如去年三月,批给那家‘天成贸易公司’的三千万无抵押贷款,就很有风险嘛。”
“天成贸易”。
这四个字一出口,刘建国把玩雪茄剪的手,猛地一僵。
那“咔哒”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原本红润的面庞变得一片煞白。
这家公司,是他小舅子的空壳公司。
那笔贷款,是他亲自违规操作的,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死穴,做得天衣无缝,账目上完美无缺。
这个秘密,除了他和经手的两个心腹,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沉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笑意,却让刘建国感觉坠入了冰窟。
陆沉站起身,将桌上那份无人问津的协议,又往前推了推,推到刘建国的手边。
“刘行长,青阳的项目,是盘活烂账,是为上千户老百姓解决困难,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相信,贵行的总行,一定会支持。”
他的话语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
“至于其他的一些项目,如果风险实在太大,控制不住,我想……省纪委和银监会的同志们,或许会很有兴趣一起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帮您参谋参谋。”
刘建国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陆沉。
最终,他颤抖着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支派克金笔。
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刘。建。国。
签完字,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瘫在了宽大的老板椅里。
陆沉拿起协议,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转身离去。
刘建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