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委大楼,三楼最西侧的县长办公室。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桌上一台老式传真机正在“滋滋”作响,像个不知疲倦的催命鬼,不停地吐出一张张印满外文的纸张。
赵守正瘫坐在皮椅里,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此刻凌乱不堪。
他手里捏着刚翻译出来的函件,手背上青筋暴起。
《关于终止青阳县赫尔维生物医药基地项目的最后通牒》
落款是:瑞士驻华大使馆商务参赞处。
不仅仅是撤资。
是一场外交风波。
“赵县长,这……”
财政局长老刘站在办公桌前,满头大汗。
“那个陆沉……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真的发函!”
赵守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想不通,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不到半年的毛头小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拿整个县的招商引资大局做赌注。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起。
赵守正哆嗦了一下,盯着那个只有市委领导才会打进来的专线,咽了口唾沫。
他拿起听筒。
“我是赵守正。”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询问,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咆哮。
“赵守正!你想干什么!你想把天捅个窟窿吗!”
是市委书记陈育良的声音。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那位封疆大吏的雷霆震怒。
“书记,您听我解释,是那个陆沉他……”
“闭嘴!”
陈育良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刚才省外经贸厅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我的案头!瑞士大使馆照会省政府,质问青阳县政府为何无故冻结外资企业合法资金!甚至质疑我们的投资环境是否具备基本的契约精神!”
“五千万美元!全省今年的外资指标才多少?你就为了那点可怜的权力斗争,要把这只金凤凰给我掐死?”
赵守正脸上的血色褪尽。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在龙国大力支持经济腾飞的政策下,他那点行政手段,就是个笑话。
“现在,立刻,马上!”
陈育良的声音变得阴沉。
“解冻资金。给赫尔维集团道歉。还有,如果那个项目跑了,你这个县长,也就当到头了。”
啪。
电话挂断。
赵守正拿着听筒的手僵在半空,看向面前早已吓傻了的财政局长。
“撤。”
赵守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把审计局的人都撤回来。把封条撕了。钱……一分不少地给清河乡拨过去。”
……
清河乡,临时指挥部。
陆沉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手里翻着一本书,《博弈论》。
孙连城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屋子里转了又转。
“乡长……不,总指挥,真没事吗?那可是县长啊,咱们这么硬顶,以后这小鞋还不得穿到死?”
陆沉合上书,手指轻轻敲击着封面。
“老孙,记住了。”
“在这个圈子里,如果你是一只绵羊,狼会吃掉你。如果你是一头狮子,狼只会围着你转,寻找机会,但绝对不敢轻易下嘴。”
“现在,我们就是那头狮子。”
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响了。
孙连城吓得一激灵。
陆沉拿起话筒。
“我是陆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甚至带着几分亲切的声音。
“陆沉同志吗?我是市委组织部张宏伟。”
市委组织部部长。
孙连城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下巴差点砸在脚面上。
陆沉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张部长,您好。”
“陆沉啊,市委对青阳县最近的工作很关注,特别是清河乡的项目,搞得有声有色嘛。陈书记在常委会上专门表扬了你,说你是‘懂经济、有魄力’的年轻干部。”
张宏伟顿了顿
“怎么样?下午有时间吗?来市里一趟,有些担子,组织上想给你加一加。”
陆沉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来了。
这才是他这盘棋的真正杀招。
逼宫赵守正只是手段,借势上位才是目的。
五千万美元的政绩,放在任何一个县,都足够把一个科级干部直接送上快车道。
“感谢组织信任。我即刻出发。”
……
三天后。
一纸红头文件下发到了青阳县委。
《关于陆沉等同志职务任免的通知》。
陆沉,免去清河乡人民政府乡长职务。
拟任,青阳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分管招商引资、工业园区建设)。
二十三岁的副处级。
这在整个青阳县,乃至全市的官场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火箭式”提拔。
有人说是他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拉来了外资。
有人说是市里为了安抚外商,不得不把他推上去当吉祥物。
但只有坐在县长办公室里的赵守正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踩着他的脸,一步登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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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工作的那天,清河乡下起了小雨。
孙连城红着眼睛,帮陆沉把最后几本书装进纸箱。
“乡长,您这一走,咱们乡……”
“什么咱们乡?”
陆沉打断了他,把那本《博弈论》塞进孙连城怀里。
“你现在是代理乡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战场。”
陆沉拍了拍孙连城的肩膀,力道很重。
“那个账户里的钱,我已经让陈启明做了这种监管协议。除了用于学校、修路和产业扶持,谁也动不了一分。赵守正不敢动,以后来的新书记也不敢动。”
“你只要守好这笔钱,把路修通,把学校建好,哪怕天天在办公室睡觉,这清河乡的天也塌不下来。”
孙连城抱着那本书,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陆沉是在给他留护身符。
陆沉拎起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办公室。
墙上的地图上,西北坡那个红圈依然鲜艳。
三个月前,他就是从这里开始,把一手烂牌打出了王炸。
“走吧。”
陆沉转身出门。
然而,当他走出乡政府大门的那一刻,脚步却顿住了。
雨雾中。
原本空旷的街道上,此刻黑压压的全是人。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
只有几千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是清河乡的老百姓。
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当初领了两万块钱的老汉。他手里没有拿钱,而是捧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那是把用百家布拼凑起来的伞。
红的、蓝的、灰的……每一块布料都洗得发白,缝线歪歪扭扭,却密密麻麻。
“万民伞……”
孙连城在陆沉身后,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只有真正把老百姓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才配得上这份沉甸甸的送别。
老汉颤巍巍地走上前,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流下来。
“陆乡长……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
“您给咱们讨回了救命钱,给娃娃们修了学校。咱们乡下人没文化,不知道该送啥……这伞,给您遮个雨。”
陆沉看着那把伞。
前世三十年,他收过名表,收过字画,收过各种价值连城的礼物。
但从来没有哪一件,像这把伞一样,让他觉得重逾千钧。
他没有接伞。
而是退后一步,在雨中,对着这几千名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不是为了作秀。
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最朴实、最容易满足,也最懂得感恩的人民。
“乡亲们。”
陆沉直起身,任由雨水打湿他的头发。
“路,还没修完。学校,还没盖好。”
“但我陆沉向你们保证。”
“不管我走到哪里,坐在哪个位置上,清河乡的事,就是我的事。”
“只要我还在青阳县一天,就没有人敢欺负清河乡的老百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不是悲伤,是不舍。
陆沉接过那把万民伞,没有撑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车的后座。
这是他的勋章。
黑色桑塔纳缓缓启动,破开雨幕,驶向县城的方向。
后视镜里,那几千个身影久久没有散去,直到再也看不到。
……
青阳县政府大院。
这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苏式建筑,在阴雨天显得格外压抑。
陆沉的车停在主楼前。
他推门下车,手里提着公文包,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那是县长办公室。
曾经,他是这里的一个弃子,被人垃圾一样踢到了老干局。
现在,他回来了。
以副县长的身份。
以掌控着全县经济命脉的姿态。
“陆县长!”
政府办主任王伟早早就候在楼下,手里撑着一把大黑伞,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
三个月前,正是这个王伟,当众宣读了把陆沉分配到老干局的文件,连正眼都没瞧过陆沉一下。
此刻,他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
“您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出来了,在三楼东侧,采光最好的一间。办公用品全是新的,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陆沉瞥了他一眼。
那种眼神,平静得让王伟心里发毛。
没有小人得志的狂妄,也没有既往不咎的宽宏大量。
“王主任。”
“听说县里的招商引资档案,这几年一直是你管的?”
王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是,一直是我负责。”
“很好。”
陆沉迈步上台阶,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把过去五年所有失败的、烂尾的招商项目卷宗,全部送到我办公室。”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留给王伟一个侧脸。
“少一份,你就自己去老干局报到吧。”
说完,陆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厅。
王伟僵在原地,手里的伞差点掉在地上。
陆沉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副县长办公室。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县委大院,甚至能看到远处正在施工的赫尔维基地。
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变得幽深。
赵守正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抢了他发改委名额的“官二代”,背后的势力网还没浮出水面。
还有前世这个时间节点上,导致青阳县经济彻底崩盘的隐形炸弹。
“来吧。”
陆沉对着窗外的风雨,轻轻吐出一口烟圈。
“让我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进。”
门推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戴着眼镜,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男人走了进来。
但这人的一只袖管,却是空的。
陆沉眯起了眼睛。
大脑深处的“档案库”瞬间启动,一份尘封的绝密档案在他脑海中弹开。
【姓名:张大彪】
【身份:青阳县信访局副局长(虚职)】
【隐藏身份:前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特勤支队长,因伤退役。】
【未来轨迹:2002年因独自调查青阳县非法集资案,遭遇车祸殉职,真相被掩埋十年。】
这是陆沉重生后,要找的第一把刀。
一把能斩断黑恶,也能刺破官场迷雾的快刀。
张大彪站在门口,独臂垂在身侧,目光锐利如鹰。
“陆副县长,我是信访局的张大彪。听说您要翻那些陈年旧账?”
张大彪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金属摩擦的质感。
“有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上那种血火淬炼出的煞气,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青阳的水太浑,有些盖子揭开了,是要死人的。”
陆沉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把烟头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绕过办公桌,走到张大彪面前。
只有半步之遥。
“死人?”
陆沉盯着张大彪那双看过无数罪恶的眼睛,轻声说道。
“张局长,你信不信。”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他伸出手,指了指张大彪那只空荡荡的袖管。
“你的那条胳膊,不就是被活人拿走的吗?”
张大彪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状。
那场导致他致残退役的行动,是绝密!
整个青阳县,绝对不可能有人知道真相!
眼前这个年轻的副县长,到底知道些什么?
陆沉凑近张大彪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报出了一个日期。
“1996年11月24日,雨夜,废弃码头。”
“那一枪,是谁开的,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