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
赵卫国挂了电话,手里的听筒还带着孙连城那边的热气。他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
疯了?
陆乡长怎么会疯了?
昨天那个运筹帷幄,一举掀翻刘家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疯子?
可孙连城的话,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晴天白日的,让全乡停产,让几千人搬家。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赵卫国只觉得后背发凉。他刚刚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陆沉身上,结果船刚离港,船长就告诉大家他要开船撞冰山?
他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不行,他得亲自去看看。
与此同时,乡政府大院里,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那几十个村支书、村主任,从会议室出来后,非但没走,反而全都堵在了乡政府的办公楼下。
“孙主任!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是啊!凭什么让我们撤离?总得有个理由吧?”
何口村的黑胖支书第一个冲到孙连城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
“我们村沿河住着三百多户,一千多口人!三天之内全部搬到东山头?孙主任,你嘴皮子一碰是轻松,这活儿怎么干?谁家没个老人孩子?谁家地里没庄稼?”
“老何说得对!”下溪村的支书也急了,“现在正是玉米灌浆的时候,一天都离不开人。这要是撂下摊子走了,今年的收成全完蛋!到时候全村人吃什么?喝什么?乡里管饭吗?”
“还有我们砖窑厂!刚跟县里签了合同,给新开发区供砖,这要是停工三天,违约金就得赔死!”一个脑满肠肥的村办企业负责人挤上前来,满头大汗。
“停产?说停就停?陆乡长这是要砸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啊!”
“他这是胡闹!这是瞎指挥!”
“孙主任,你跟乡长最熟,你再去劝劝!这么搞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孙连城被围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解释,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防汛一级应急预案?
这太阳大的能把地皮烤裂了,你跟我说防汛?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孙连城扯着嗓子喊,可他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嘈杂的抗议声中。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赵卫国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了。
乡长他……是真的疯了。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驶进了大院。
车子停稳。
陆沉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焦头烂额的孙连城,以及那些群情激奋的村干部。
所有人的吵闹声,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有愤怒,有不解,有质疑,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畏惧。
“陆乡长!”
何口村的支书仗着胆子,第一个迎了上去。
“陆乡长,关于撤离的事情,我们觉得不妥!现在艳阳高照,河流水位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发洪水的迹象!您这个命令,我们执行不了!”
“对!执行不了!”
“我们不能拿全村人的生计开玩笑!”
人群再次鼓噪起来。
陆沉没有理会他们。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挡在他面前的黑胖支书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仿佛眼前这些足以搅动整个清河乡的人物,在他眼里,不过是空气。
他一步一步,走向办公楼。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陆沉会发火,会解释,会用官威压人,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
“乡……乡长……”孙连城追了上去,亦步亦趋。
陆沉没有停步,直接上了二楼,拐了个弯,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广播室。
孙连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乡长,您要干什么?”
陆沉没有回答,推开了那扇积满灰尘的木门。
里面是一套老旧的广播设备,一台卡座机,一个功放,还有一个落了灰的话筒。
他走过去,熟练地打开了电源开关。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通过遍布全乡各个村落的几十个大喇叭,瞬间传遍了清河乡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田里干活的农民,正在家里做饭的妇女,正在河边嬉戏的孩童,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跟在后面的村干部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疑。
陆沉拿起话筒,吹了吹上面的灰。
他没有试音,直接开口。
“全乡的父老乡亲们。”
一个年轻、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在清河乡的上空。
“我是陆沉。”
山谷里,田埂上,无数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我知道,很多人对乡里发布的撤离通知,有疑问,有怨气,甚至觉得我疯了。”
广播室里,所有村干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做解释。”
“我只在这里,立一个军令状。”
陆沉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现在开始计时。”
“如果三天之内,清河没有发洪水。”
“我,陆沉,就地辞职。”
整个清河乡,陷入了一片死寂。
广播室里,针落可闻。
孙连城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何口村支书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辞职?
一个乡长,用自己的官帽子,来赌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天灾?
这已经不是疯了。
这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陆沉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仅如此,因为这次停产、撤离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不管是集体的,还是个人的,我陆沉自掏腰包,一分不少,全额赔偿!”
轰!
人群炸了。
如果说辞职是政治赌博,那自掏腰包赔偿,就是拿身家性命在赌!
这得是多大的魄力?
不,这得是多大的疯劲!
“现在,我的话说完了。轮到你们了。”
话筒里的声音陡然转厉。
“我不管你们是哪个村的,也不管你有什么理由。”
“现在,立刻回家,收拾东西,马上撤离!”
“党员干部带头撤!亲属带头撤!”
“谁家要是思想工作做不通,那就帮他做!”
“谁要是不愿意走,那就绑着走!”
“从现在起,所有村支书、村主任,全部下到村里去!挨家挨户地给我查!”
“三天之内,哪个村的指定区域里还有一个人没撤完,你们的职务,就跟我的职务一起,到头了!”
“散会!”
啪。
陆沉关掉了开关。
刺耳的电流声消失了。
他把话筒放回原位,转过身。
整个广播室,几十个村干部,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那不是命令。
那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最后通牒。
用他自己的前途和身家,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堵死了所有人的退路。
要么,跟着他一起赌。
要么,就等着三天后,跟他一起完蛋。
陆沉从呆若木鸡的人群中穿过,走到那个黑胖的何口村支书面前。
他停下脚步。
“何支书。”
“啊?在!在!”何支书一个激灵,双腿下意识并拢,站得笔直。
陆沉看着他。
“你的村子,离河最近,地势最低。”
“你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