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孙连城站在门口,手脚冰凉,像一尊泥塑似的。他不敢走,更不敢动。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灌满了那把刀散发出的、混杂着铁锈和干涸血迹的腥气。
那把刀,就那么蛮横地嵌在乡长位置前的桌面上,刀身兀自颤着,仿佛还在回味不久前砍进人肉的触感。
主位上,陆沉一动不动,仿佛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面前的稿纸上,已经落了小半篇字。他写得很稳,钢笔划过纸面,发出轻微而持续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半小时的期限,早就过了。
走廊外,依旧空无一人。
孙连城的心,正一点一点往无底的深渊里沉。
完了。
这帮老油条,这是铁了心要抱团,用这种集体缺席的方式,把新乡长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可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对抗的,根本不是一个能用“规矩”拿捏的官。
那是个疯子。
又过了五分钟,楼道里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懒洋洋的,还伴随着刻意放大的咳嗽和交谈。
“哎哟,这楼梯,几天没人扫,灰都快把人埋喽。”
“可不是嘛,孙主任也真是的,一个电话跟催命似的,我还以为乡里着火了呢!”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个肚子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干部。
清河乡副乡长,张光明。刘四海的小舅子,也是这栋楼里,除了村支书刘振邦之外,刘家最大的官。
张光明一脚踏进会议室,视线扫过全场,当他看见主位上那个浑身血污的年轻人,以及桌上那把狰狞的砍刀时,脸上轻松的表情僵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在乡镇机关混了十几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一个毛头小子,就算邪性了点,还能翻天?
他故意不看陆沉,把矛头对准了门口的孙连城,嗓门提得老高。
“孙主任,你搞什么名堂?我那边正带人检查防火,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回来开会?要是出了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嗡嗡作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往下掉。
孙连城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沉依旧没抬头,手中的钢笔仍在纸上平稳地移动,仿佛压根没听见。
他被彻底无视了。
张光明脸上的肥肉跳了一下,一股邪火从心底拱了上来。
他走到离陆沉最远的一头,拉开一把椅子,“刺啦——”一声在水泥地上划出尖锐的噪音,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二郎腿直接翘了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磕出一根叼在嘴上,旁边立刻有人凑上火柴,谄媚地给他点上。
“噗——”
一口浓烟,被他大咧咧地吐向会议桌的中央,烟雾缭绕,恰好模糊了陆沉的身影。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干部姗姗来迟。
他们大多是张光明一派的人,进门后都默契地围坐在张光明身边,一个个神态倨傲,用审视和挑衅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坐在主位的“血人”。
整个会议室,泾渭分明。
一边,是以张光明为首,抱团取暖,准备看笑话的一众老油条。
另一边,是孤零零坐在主位,对一切置若罔闻的陆沉,和一个站在门口,快要吓瘫的孙连城。
“咳,”张光明又重重地咳了一声,把烟灰弹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陆乡长,人,来得差不多了。有什么重要指示,现在可以说了吧?大家伙儿手头都一堆事呢,时间宝贵得很。”
他的话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指点”和不耐烦。
陆沉手中的笔,停了。
他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依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觉脖子后面莫名一凉,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那不是年轻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只有张光明梗着脖子,与他对视着,嘴里还叼着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滚刀肉模样。
陆沉开口了。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半点官腔。
“我来清河,不看资历,不看背景。”
他的腔调很平,平得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我只办三件事。”
他顿了一下。
“搞钱。”
“搞钱。”
“还是他妈的搞钱!”
最后一句,粗俗,直接,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原始欲望,像一块板砖,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脑门上!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
张光明嘴里的烟,都忘了抽,半截烟灰颤巍巍地挂着,马上就要掉下来。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开场白,有官样文章,有故作姿态,有拉拢许诺,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石破天惊的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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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乡长上任的讲话?
这分明是土匪头子占山为王的宣言!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陆沉动了。
他右手猛地握住了那把砍刀的刀柄。
“噌——!”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刀刃被他从深陷的桌面里,硬生生拔了出来!
一道寒光在布满蛛网的会议室里一闪而过。
张光明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哐——!!!”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比刚才更猛,更狠!
那把卷了刃的砍柴刀,被陆沉用尽全力,再一次重重地劈砍在原来的位置!
木屑炸开!
整张沉重的会议长桌,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桌上的灰尘被震得扬起半尺高!
桌面上,那道刀痕,变得更深,更狰狞,几乎要将厚实的桌面彻底劈穿!
“谁挡我的路,”陆沉握着还在嗡嗡颤动的刀柄,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这就是下场!”
“啪嗒。”
张光明嘴里叼着的半截香烟,掉落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剩下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那把几乎要嵌进桌子骨头里的砍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人无法遏制!
疯子!
这是个彻头彻尾,不按任何规矩出牌的疯子!
他不是来当官的!
他是来玩命的!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再也没有人敢抬头看主位的方向。
刚才还满脸倨傲的干部们,此刻一个个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呛人的烟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陆沉缓缓松开了刀柄。
他收回视线,重新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那个暴起发难的人不是他。
他拿起桌上那张写了半篇的稿纸,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张光明身上。
“张副乡长,你先开始。”
他的话语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爆喝更让人胆寒。
“汇报一下,你带队检查的各村防火工作,检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