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话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苏婷的后颈上。
她一个激灵抬起头,走廊尽头只剩下一个干瘦的背影,拖着扫帚,慢悠悠地融进黑暗,好像根本没出现过。
四周,死寂。
只剩下她,和那扇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木门。
不!不能这样!
苏婷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她不能放弃!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膝盖撞在水泥地上,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一起,却完全顾不上。
她伸出手,不再是敲,而是用整个手掌,“啪!啪!啪!”地用力拍打着门板。
“陆沉!你开门!你听我解释!”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赵锐他就是个畜生!是他逼我的!我都是被逼的!”
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尖锐,凄厉,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门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屋里。
陆沉确实在。
他没回床上,只是从书架上抽了本《资治通鉴》,就那么围着浴巾,坐在书桌前。
门外的哭喊拍打,对他来说,就是窗外几声聒噪的虫鸣,甚至连虫鸣都算不上。
那只是噪音。
一种让他从生理上感到厌烦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他翻过一页书,视线落在“才胜德者,小人也”这七个字上,手指在书页边缘摩挲了一下。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苏婷这种人,连小人都算不上,只是蠢。
门外的哭喊渐渐弱了,变成一阵阵压抑的、绝望的抽泣。
苏婷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想不通。
为什么?
她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一切,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种彻底的无视?
男人不都吃这一套吗?他对自己,真就一点留恋都没有?
不甘心!
强烈的、毒蛇一样的不甘心,疯狂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爆出一股狠劲。她抬起手,用刚做的、鲜红的指甲,狠狠抓挠着门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尖锐声响。
“陆沉!你这个懦夫!你连门都不敢开吗!”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斗倒了赵家,你就一步登天了?”
“我告诉你!你做梦!是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那个几分钟前还想乞求的男人。
这是她最后的手段,当哀求和身体都失效后,只剩下歇斯底里的谩骂,妄图用这种方式,逼对方哪怕做出一点点反应。
这一次,她成功了。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
苏婷的咒骂戛然而止,心里竟涌上一阵狂喜。
脚步声停在门后。
隔着一层木板,她都能感觉到门后那道身影带来的压力。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凌乱的睡衣,脸上又挤出那种楚楚可怜的表情,准备迎接开门后陆沉的雷霆之怒。
只要他开门,只要他还有情绪,事情就有转机。
然而,门,没有开。
只有一个字,穿透门板,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滚。”
这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平静得像在宣布一个事实。
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有杀伤力。
轰!
苏婷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个字面前,土崩瓦解,碎得连渣都不剩。
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顺着门板,再一次瘫软在地。
完了。
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
“噔,噔,噔……”
一阵沉稳有力,极富节奏的脚步声,从楼道尽头传来。
不止一个人。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苏婷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黑暗的走廊那头,走来了几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步履之间,自有一股气场。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肩上的警衔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醒目。
再后面,还跟着几个像是秘书和随行的人。
这群人的出现,让本就狭窄的走廊,瞬间变得拥挤而压抑。
苏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认得那个为首的男人!
虽然只在县里的新闻上见过几次,但她绝不会认错!
青阳县新上任的一把手,县委书记,林正德!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是在凌晨四点多这个时间?!
林正德一行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老干局的宿舍楼里,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衣衫不整,几乎半裸的女人,瘫坐在一个房门前,脸上挂着泪痕,神情恍惚。
林正德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身后的公安局长周强也停了下来,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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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德的视线在苏婷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就落在了她身后的那扇门上。
门牌号,清晰可见。
他眼皮一跳。
这里,是陆沉的宿舍!
一股火气直冲林正德的脑门!
他深夜至此,是来干什么的?是来向陆沉这位扳倒赵家的幕后关键先生,表达歉意和敬意,是来汇报工作,是来“请罪”的!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衣着暴露地堵在陆沉的门口!
这要是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是陆沉私生活不检点?还是有对家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泼脏水,进而否定这次反腐行动的纯洁性?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林正德,对整个青阳县的新班子,都是一场绝对的政治灾难!
“成何体统!”
林正德压着火,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没再看苏婷,而是直接对身后的公安局长周强厉声喝问:“周强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周强一个激灵,冷汗冒了出来。
他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书记,我……”
“我不管她是谁,因为什么在这里!”林正德根本不听他解释,直接下达了命令,“在陆沉同志的宿舍门口,公然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举,影响极其恶劣!立刻!马上!把人给我带走!严加审问!查清楚她的身份,她的动机,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是!”
周强不敢迟疑,立刻对自己身后的两名警察一挥手。
“带走!”
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苏婷的胳膊。
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直接拷在了她裸露的手腕上。
“不……不是的……我……我是来找陆沉的!我们认识!”苏婷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开始疯狂地挣扎,“陆沉!陆沉你快出来!你跟他们解释一下啊!”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恐惧。
如果说被陆沉拒绝,是让她掉进深渊。
那么被县委书记亲自下令带走,就是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然而,那扇门,依旧紧闭。
两名警察根本不理会她的哭喊,像拖麻袋一样,强行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架着就往楼梯口走。
在经过林正德身边时,苏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扭过头,看向那扇她再也无法靠近的门。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以为陆沉只是搭上了傅老这条线,侥幸扳倒了赵家。她以为自己只要放下身段,就能重新挽回。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到,县里的一号和二号人物,在凌晨四点,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门前,甚至因为自己在门口哭闹而雷霆震怒。
她才幡然醒悟。
自己放弃的,哪里是什么潜力股。
那是一条蛰伏在浅滩的真龙!
而她,就是那个有眼无珠,把龙珠当鱼眼的蠢货!
苏婷被带走了,走廊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林正德胸口起伏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夹克,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恭敬。
他上前一步,亲自抬起手,用指关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力度均匀,节奏平稳。
“陆沉同志,你好。”
林正德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我是县委的林正德,有些关于赵家案的重要情况,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话音落下。
“咔哒。”
门锁,从里面被打开了。
木门向内拉开,那个让整个青阳官场为之震动的年轻人,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门内。
他上身赤裸,肌肉线条流畅结实,下半身只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头发还在滴水。
林正德和周强,看着眼前的陆沉,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一时间,竟都忘了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