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寂静无声。
那根掉在地上的烟头,火星明明灭灭,最后彻底熄灭。
恐惧,正从刘司机的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没见过狠人,也不是没干过脏活。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超出了他所有的人生认知。
这不是人。
这是鬼!是能钻进你脑子里,把你藏得最深、最阴暗的秘密,一件件掏出来,摊在阳光下暴晒的魔鬼!
五百万公款!
省审计署!
畏罪自杀!
另一封举报信!
这几个词,被陆沉轻描淡写地吐出,却字字如钢钉,一根根钉进了赵家的棺材板。
刘司机的身体剧烈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死死盯着陆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一头被勒住脖子的野狗。
“你……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声音却虚弱得像一缕青烟。
陆沉没有回答。
那双熬了十几个小时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死物。
“赵建国生性多疑,刚愎自用。他信不过任何人,包括他的亲弟弟,他的亲儿子。所以,那份记录了他十几年贪腐罪证的真实账本,他绝不可能销毁。”
陆沉的陈述,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酷刑都让人崩溃。
“不可能!”刘司机像是被踩了尾巴,尖叫起来,“账本早就烧了!我亲眼看着烧的!”
“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陆沉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要放在最意想不到,也最瞧不起的地方。这叫,灯下黑。”
灯下黑!
这三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刘司机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地方,整张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和墙壁一样惨白!
陆沉的语速不快,却像重锤一样,一字一顿地砸落。
“红星洗脚城。”
刘司机的身体晃了一下。
“负一层。”
他的呼吸停滞了。
“储藏室,最里面的那面墙。”
刘司机眼中的光彩彻底涣散。
“墙里,有一个用耐火砖砌起来的夹层。尺寸不大,刚好能放下一个保险箱。”
陆沉的声音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看着刘司机,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刘师傅,我说的,对吗?”
刘司机的世界,崩塌了。
完了。
全完了。
这个秘密,是赵建国最大的心病,也是他最后的保命符。除了赵建国自己,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他那个当院长的情妇,都只以为那是个普通的墙体!
可陆沉,不仅知道,还说得如此精准,连夹层是耐火砖砌的都知道!
这不是猜测!
这是审判!
刘司机的双膝一软,骨头再也撑不住身体,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一股骚臭味,在密闭的审讯室里迅速弥漫开来。
他裤腿处,正迅速蔓延开一滩深色的水渍。
他被活活吓尿了。
陆沉厌恶地挪开了视线。
棋盘上,对方的主帅已被当头擒杀,剩下的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接下来,该谈条件了。
“我不想跟你们废话。”陆沉靠回椅背,被铐住的双手轻轻放在桌上,“我要见傅老。”
瘫在地上的刘司机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里,终于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
“你……你肯放过赵家?”
“放过?”陆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他儿子带人堵我,从你们设下这个栽赃陷害的死局开始,就再没有‘放过’这两个字了。”
“我见傅老,只是为了让这件事,用一种更体面,也更有效率的方式结束。”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刘司机那双失神的眼睛。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告诉赵建国。把他那个宝贝弟弟,还有那个蠢货儿子,全都叫到病房里。然后,你们一家人,好好商量一下。”
“是等着明天省审计署的工作组下来,从我的‘遗物’里找到那封关于五百万公款和真实账本位置的举报信,让你们赵家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还是现在就打开这扇门,恭恭敬敬地请我去见傅老,把事情控制在你们唯一还能争取的一线生机里。”
陆沉说完,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我给你们,十分钟。”
“时间一到,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盘棋,也只能按我的规矩走下去。”
刘司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他甚至不敢再看陆沉一眼,疯了一样冲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用拳头“砰砰砰”地死命捶打。
“开门!快开门!!”
他的叫声已经完全变了调,尖锐,恐惧,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
“吱呀——”
门从外面被拉开。
守在门口的李卫东和几个纪委干部,正一脸不耐烦。
“鬼叫什么!他招了?”李卫东皱着眉,厉声喝问。
可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一副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刘司机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双眼暴突,写满了无边的惊骇。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从他身上传来,熏得人直犯恶心。
他没有回答李卫东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像个疯子一样,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连滚带爬地冲向走廊尽头。
“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凄厉的喊声,在纪委大楼空旷的走廊里,拉出长长的回音。
李卫东彻底懵了。
进去的时候,刘司机还是那个替赵书记处理一切脏活、沉稳狠辣的心腹。
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条被吓破了胆的丧家之犬。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审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僵硬地转过头,顺着敞开的门缝,看向审讯室里。
那盏刺眼的大功率白炽灯下,陆沉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把冰冷的铁椅子上。
他双手被铐在身前,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陆沉缓缓睁开眼,朝李卫东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
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李卫东浑身发冷,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陆沉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
“你的左眼皮,一直在跳。”
他的左眼皮,从刚才开始,确实一直在狂跳不止,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灾祸即将降临。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