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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南满疑云(1 / 1)

“樱之华”酒廊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武韶端坐在靠窗的丝绒沙发里,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杯沿缓缓滑落,如同无声的冷汗。他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灰蒙蒙的、飘着冰冷雨夹雪的初春街景上,实则全部的心神,都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系在酒廊深处那个黑檀木多宝格陈列架的最底层角落。

那只带有微小缩釉点的白釉瓷瓶,在精心调整的射灯光线下,静默地散发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它安稳地立在那里,如同风暴眼中一块平静的礁石。然而,武韶深知这平静的脆弱。告示牌和新增的独立玻璃展示柜(黑泽的命令如同跗骨之蛆,虽加固了保护,却也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直接触碰,却隔绝不了贪婪的目光和潜伏的恶意。松田经理那日试探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中反复闪现。倒计时:距离《大同报》“寻物启事”暗号发出,已过去三天。还有七日!这七日,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左肩的旧伤在湿冷的天气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持续不断地向他发出警告。每一次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灼痛,冲刷着那道永不愈合的破败创口。他放在膝上的左手,指尖隔着藏青色中山装的布料,死死抵住肩胛骨的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借着整理眼镜的动作,极其隐蔽地用手帕拭去。

就在这时。

一名穿着饭店侍者制服、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端着银质托盘,无声地走到他桌旁,动作娴熟地为他更换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更换杯碟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的、卷成细筒的纸卷,如同变魔术般,从侍者托盘底部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入武韶微微摊开放在膝上的、用来掩饰肩痛的手帕褶皱之中。

动作快如闪电,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侍者微微躬身,无声退开,融入酒廊的背景。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不是约定的联络方式!这是紧急情况下的备用渠道!他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右手端起那杯新换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咖啡,左手则极其自然地收拢膝上的手帕,连同那个微小的纸卷,一起滑入了宽大的中山装口袋深处。

滚烫的咖啡杯壁传递着虚假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骤然升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风般的寒意。他强迫自己又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动作因肩痛而略显僵硬,但掩饰在文化官员特有的文雅之中。他穿过慵懒的爵士乐和谈笑的人群,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列架,确认那只瓷瓶安然无恙后,才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酒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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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洲国国务院大楼的办公室。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阴冷的雨雪天光。只有桌面上那盏蒙着绿色灯罩的旧台灯亮着,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海洋中的孤岛。

武韶反锁上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和紧绷。左肩的剧痛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踉跄到桌前,拧亮台灯,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

手帕在昏黄的光线下摊开,露出里面那个卷成细筒的纸卷。纸卷用的是最劣质的、泛黄的草纸,边缘毛糙,如同从某个账本或废纸上撕下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肩的灼痛和心底不祥的预感,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卷。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潦草、仿佛在极度仓皇和恐惧中写下的、几乎力透纸背的铅笔字:

南满疑君,速离。

六个字!

如同六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狠狠劈进武韶的脑海!

“南满疑君,速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他的灵魂深处!

疑君!

伪满内部对他产生了怀疑!

在行动接连失败、叛徒出卖、南满网络濒临崩溃的至暗时刻,怀疑的矛头,还是指向了他这个深处龙潭虎穴的潜伏者!

巨大的、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左肩的火山彻底爆发!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神经末梢,瞬间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左手死死撑住桌沿才勉强没有倒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滚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桌面上,在昏黄的光晕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为什么?!

是谁?!

是抚顺被捕叛变的“松针”?还是南满地下组织内部隐藏更深的鼹鼠?!

“清酒暗码”行动导致731部队重大损失,金明哲被借刀杀人,这成功的打击!成了怀疑的依据?是因为过程太过“顺利”?还是因为黑泽那如同实质的怀疑目光,已经引起了组织的警觉?或者…是军统“蝎子”的身份暴露了蛛丝马迹,被组织误判为背叛?!

“速离!”

这冰冷的两个字,更是如同最后的判决!离开?在瓷瓶名录传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在侍者身陷特高课魔窟生死未卜之际?在接收信号的同志随时可能前来“鉴赏”的当口?离开,意味着放弃南满三十七名同志的最后生机!放弃侍者!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如同在风暴最猛烈时弃船而逃!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台灯昏黄的光晕在眼前扭曲、晃动。他仿佛看到了南满白山黑水间,那些未曾谋面却命运相连的同志们,在叛徒出卖和日军围剿下绝望的眼神;看到了侍者在特高课刑讯室里,血肉模糊却依旧死寂沉默的脸;看到了黑泽康介那双如同淬毒冰锥的眼睛,穿透层层迷雾,死死锁定自己的冷笑;更看到了那只陈列在大和饭店酒廊深处、封存着“骨灰名录”的白釉瓷瓶——它平静的表面下,是随时可能被引爆的深渊!

信任的基石在崩塌。赖以支撑的根系在腐烂。他如同被放逐在暴风雪中的孤狼,身后是万丈悬崖,前方是群敌环伺,脚下唯一的立足之地,也正分崩离析。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右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试图对抗灵魂撕裂的痛楚。

不能乱!

绝不能乱!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疲惫、剧痛、震惊、屈辱、愤怒…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翻涌,最终却被一股钢铁般的、近乎偏执的决绝强行压下!如同淬火的刀刃,在极寒中反而变得更加坚硬锋利!

他不能走!

瓷瓶必须有人守护!名录必须传递出去!侍者…不能就这样被抛弃!南满的火种,不能因内部的猜忌和叛徒的毒计而彻底熄灭!即使伪满不再信任他,即使“疑君”的利刃已悬在头顶,他也要站在这深渊的边缘,完成最后的使命!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个劣质纸卷,凑到台灯摇曳的火苗上。

跳动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吞噬了那六个触目惊心的字迹。“南满疑君,速离”化作一缕青烟,扭曲着上升,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纸灰,无声地落在桌面上。

火光映着他苍白的、布满冷汗的脸,镜片后的眼神,在最初的巨大冲击后,已重新凝聚起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如同死水般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焚城般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将那点纸灰用手指捻起,扔进烟灰缸,倒上一点冷透的咖啡残渣,彻底湮灭。

然后,他坐回椅中,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左肩的剧痛和信任崩塌的重压从未存在。他拉开抽屉,取出那本封面是《唐诗三百首》的线装书,翻到空白页。拿起削得极尖的铅笔,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稳定得可怕的微小笔迹,写下新的符号:

疑云至。南满刀锋向己。

瓷瓶安。侍者危。

身陷疑阵,退路已绝。

唯守瓷瓶,待光钥启。

火种不灭,方证清白。或…与之同烬。

写罢,他合上书,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封面,如同抚过冰冷的墓碑。

窗外的雨夹雪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雪籽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叩问。办公室内,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方寸之地,武韶的身影深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如同深渊中一座孤绝的、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灯塔。

骨灰在瓶,利刃在背。

风暴已至,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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