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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致敬”与嫁祸(1 / 1)

香槟塔倾覆的狼藉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短暂炸裂的混乱过后,留下的是黏腻、滑溜的余烬,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着吊灯破碎的光斑,散发着浓郁甜腻的酒气。侍者们如同工蚁,正用雪白的毛巾徒劳地吸吮着这片刺眼的金黄沼泽,动作仓促而惶恐。水晶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扫拢,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刮擦声。

“侍者”被两名同伴搀扶着,站在狼藉的边缘,湿透的白色制服紧贴身体,勾勒出精瘦却紧绷的线条。他低着头,左臂依旧紧紧贴着躯干,仿佛支撑着身体,又像是保护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黑泽康介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那杯早已失去凉意的威士忌被随手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鹰隼般的目光带着近乎实质的穿透力,一遍又一遍地刮过“侍者”低垂的脸、湿透的制服、尤其是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

“名字。”黑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和冰冷的压力。

“侍者”的身体似乎因寒冷或恐惧而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带着惶恐的沙哑:“小…小的叫王福生,大佐。”

“王福生…”黑泽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入行多久?谁推荐你进大和饭店的?”

“三…三个月。是…是后厨管事的张把头,小的…小的以前在奉天酒楼跑堂…”回答磕磕绊绊,带着底层小人物的卑微和恐惧。

“刚才,怎么回事?”黑泽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他左臂的位置,“摔倒的时候,左手为什么一直压在身下?”

“侍者”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大佐明鉴!小的该死!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左…左手撑了一下,疼得钻心…怕是…怕是硌到玻璃碴子了…”他艰难地试图抬起左臂,动作牵扯到“伤处”,脸上瞬间扭曲,露出真实的痛楚表情。

黑泽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只颤抖着、缓慢抬起的左臂上。袖口湿透,紧贴着手腕。他能看到手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制服布料似乎被尖锐物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隐隐透出一点血色!那是刚才混乱中飞溅的玻璃碎片的杰作?还是…某种动作留下的破绽?

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黑泽的目光转向“侍者”刚才摔倒的位置。那片区域已被粗略清理,但破碎的香槟杯底座、倾倒银盘的边缘,依旧散落着细小的、危险的玻璃碎屑。一个笨拙的侍者,在极度慌乱中摔倒,被玻璃划伤手臂,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但他心底深处那根危险的弦,依旧绷得死紧。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就在契约交付的瞬间!就在瓶塞即将离手的刹那!这混乱像精心设计的幕布,完美地遮挡了某个关键动作的舞台。

他找不到证据。这让他感到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和更深的警惕。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远处——丙区三排七座,武韶依旧端坐着,平静得如同风暴眼中的礁石。武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脸,隔着晃动的人影,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了上来,甚至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解读的弧度。

挑衅?还是…某种更深的伪装?

黑泽的牙关无声地咬紧。他猛地收回目光,重新钉在“侍者”身上,带着最后的审视和冰冷的不耐烦:“滚下去!收拾干净!再有下次,宪兵队伺候!”

“是…是!谢大佐!” “侍者”如蒙大赦,在同伴搀扶下,拖着“受伤”的左臂,踉跄着退向服务区的阴影。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门后,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始终没有放松分毫。袖口深处,那枚冰冷的、刻着“三”字的木塞,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皮肤。

石井四郎的心情显然糟糕到了极点。精心准备的仪式被一个卑贱侍者的笨拙彻底搅乱,如同精美的和服被泼上了污秽。施密特虽然收下了瓶塞,但商人脸上那丝被打断兴致的不快,石井看得清清楚楚。他需要尽快挽回局面,用更直接、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巩固这“合作”的权威。

“施密特先生,一点小意外,不必介怀。”石井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倨傲,“帝国的诚意,远非一瓶酒可以衡量。后续的细节,田中君会与你敲定。记住,平房的‘实验室’,需要绝对的精确和…效率!”他刻意加重了“实验室”和“效率”的读音,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施密特连忙点头:“当然,大佐阁下。西门子保证万无一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那枚“契约”瓶塞,给了他一些安心。

石井满意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逐渐恢复秩序但仍显狼藉的区域,一丝烦躁再次涌上。他需要摆脱这令人不快的场景,用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结束今晚的应酬。

就在这时——

一个矮胖的、穿着刺眼宝蓝色绸缎长袍的身影,如同一个笨拙滚动的绣球,突破了侍者清理的防线,脸上堆砌着几乎要掉下来的谄媚笑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深棕色的酒瓶,朝着石井的方向直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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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哲!

他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油亮的汗珠。小眼睛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狂热光芒,仿佛捧着的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和通往天堂的门票。他身边的朴理事紧随其后,脸上同样带着夸张的、近乎扭曲的“鼓励”笑容,低声道:“会长!机会!快!向大佐阁下致敬!”

“石…石井大佐阁下!”金明哲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尖利颤抖,带着浓重的朝鲜口音。他冲到距离石井几步远的地方,猛地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肥硕的腰身弯成了一个滑稽的弧度,双手高高托起那瓶沾着未净尘土的“月桂冠”,瓶口空空荡荡,没有象征契约的金线。

“小人金明哲!朝鲜商会会长!久仰大佐阁下威名,如…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特…特备薄酒一瓶,聊表敬意!万望大佐阁下赏…赏脸!”他一口气说完,气息急促,脸涨得通红,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整个区域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刚刚平息的涟漪被这颗肥胖的石头砸得更乱。

石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浮夸、言辞笨拙的朝鲜商人,如同看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撞在了他本就烦躁的心绪上。什么朝鲜商会?在他石井四郎眼中,不过是些低等的、唯利是图的附庸!此刻捧着瓶没有金线的廉价酒(在他眼里,没有金线的月桂冠就是廉价的象征),竟敢在他刚刚经历一场不快的仪式后,贸然冲上来打扰?这简直是对他权威的亵渎!

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清晰地浮现在石井的脸上。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极其不耐烦地、用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如同看垃圾般扫过金明哲和他手中那瓶酒。

站在石井侧后方的田中,脸色同样阴沉下来。身为石井的心腹,他深知大佐此刻的怒火。这个不知死活的朝鲜人,简直是自寻死路!他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麻烦,维护大佐的尊严。

“八嘎!”田中上前一步,声音短促而严厉,带着军人特有的威慑力,“无礼!退下!大佐阁下没空理会这些!”他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想要推开金明哲,或者打落他手中那碍眼的酒瓶。

金明哲被田中的呵斥吓得浑身一哆嗦,肥胖的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但他捧着酒瓶的手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死死不肯松开!朴理事在后面也慌了神,下意识地想拉住金明哲,又不敢太明显。

就在田中的手即将触碰到金明哲,金明哲因惊恐而身体后缩、双手下意识地将托盘往回带的瞬间——

变故陡生!

金明哲肥胖的身体在田中的威吓和自身慌乱下,脚下本就踩在未干透的、沾着酒液的地面上,猛地一个趔趄!他为了稳住身体,托着酒瓶的双手本能地向前一送!那瓶没有瓶塞的“月桂冠”,连同托盘,几乎是撞向了田中的胸前!

田中猝不及防!他正专注于驱赶这个讨厌的朝鲜人,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把托盘“递”到自己怀里!他的右手,那只刚刚在契约仪式上接过瓶塞、此刻正垂在身侧的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来格挡!

“啪嗒!”

一声轻响!

一个深琥珀色的小物件,从田中抬起的右手袖口里滑落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金明哲慌乱中向前送出的、盛放着那瓶无塞“月桂冠”的托盘里!

正是那枚真正的、刻着“三”字的特制瓶塞!

瓶塞落在托盘中央,在光线下滚动了一下,温润的木质光泽与冰冷的银质托盘形成鲜明对比。它静静地躺在那瓶无塞的清酒旁边,像一颗被命运随手丢弃的棋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所有人都愣住了。

金明哲看着托盘里突然出现的瓶塞,小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这…这是什么?大佐阁下心腹的回礼?还是…意外?

田中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又看向托盘里那枚熟悉的瓶塞,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这瓶塞…怎么会从自己袖口里掉出来?他明明记得…刚才混乱过后,大佐把拔出的瓶塞递给他,他交给了施密特…不对!交给施密特的是大佐拔出的那个!那这个…这个又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刚才在混乱中无意间…?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职业性的警觉瞬间攫住了他!但他来不及细想!眼前这个朝鲜人还在捧着托盘,大佐不耐烦的冷哼犹在耳边!

石井看着这更加混乱、更加荒谬的一幕,看着那个瓶塞掉进朝鲜人的托盘,看着田中脸上的错愕,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这简直是对他今晚所有不顺的终极嘲弄!他再也无法忍受!

“滚!”石井的声音如同冰原裂开的缝隙,带着毁灭性的寒意,直接砸向金明哲,“带上你的垃圾!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这声怒喝如同惊雷,彻底击垮了金明哲。他肥胖的身体剧烈一颤,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羞辱取代!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献酒致敬,什么荣华富贵,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一把抓起托盘里的酒瓶和那个莫名其妙掉进来的瓶塞,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也像是抓住了某种“大人物赐予”的象征,在朴理事惊慌的拉扯下,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地逃离了主宾席区域,臃肿的宝蓝色身影迅速消失在慌乱闪避的人群中。

田中看着金明哲逃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右手,眉头紧锁,巨大的疑惑如同阴霾笼罩心头。那个瓶塞…怎么会在他袖子里?他明明…他努力回忆刚才混乱的每一个细节:大佐递给他瓶塞…他拿着…混乱爆发…他警惕四周…然后…然后交给了施密特…对!是交给了施密特!那这个掉出来的…难道是…大佐后来随手拔下、又随手塞给他的?还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似乎并无异常。混乱中,一切都有可能。也许是自己心神紧绷,无意间把某个类似的瓶塞(或许是备用?或是侍者之前掉落的?)拢进了袖口而不自知?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在大佐盛怒、现场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似乎是最合理的推脱。他不敢再深想,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疑问,只能将满腹疑窦强行压下,绷紧脸,重新挺直身体,站回石井身后,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黑泽全程目睹了这场荒诞的闹剧。当瓶塞从田中袖口掉入金明哲托盘的瞬间,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直觉风暴在他脑中炸开!

瓶塞!又是瓶塞!

那个在混乱中狼狈退场的侍者王福生!他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那个被玻璃划破的袖口!这个突然从田中袖口掉出来的瓶塞!这一切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拼凑,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陷阱!一个针对金明哲的、精巧绝伦的陷阱!而那个瓶塞,很可能就是关键物证!

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去,拦住金明哲,夺下那个托盘!但石井那声如同冰河开裂的“滚!”字,彻底断绝了他的行动可能。金明哲像受惊的兔子般逃窜,瞬间消失在人群里。而石井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对朝鲜人的极端厌恶和此刻只想清静的意图,也让黑泽明白,此刻追查一个瓶塞,只会火上浇油,引起大佐更大的反感。

他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冲动和巨大的疑窦,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再次射向丙区三排七座!

武韶依旧端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香槟杯依旧握在手中,杯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金明哲狼狈逃窜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黑泽的视线死死锁住武韶,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从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挖掘出一丝破绽,一丝得意,一丝阴谋得逞的痕迹。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平静,如同死水般的平静。

然而,正是这种绝对的平静,让黑泽心底的寒意更甚。这平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在这样一场接一场的混乱和荒诞闹剧之后,在石井暴怒、朝鲜人狼狈、瓶塞离奇出现又离奇消失之后,一个普通的、置身事外的文化官员,怎么可能如此平静?除非…他早已洞悉一切!或者说…他就是这一切的导演!

黑泽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直觉在疯狂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向他预警——武韶有问题!那个瓶塞有问题!那个侍者王福生有问题!金明哲被利用了!这是一个针对石井部队、甚至可能针对他黑泽本人的巨大阴谋!

但他没有证据。一个都没有。混乱是侍者笨拙造成的。瓶塞是田中“无意”掉落的。金明哲是自己撞上来的。武韶…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逻辑的链条似乎严丝合缝,无懈可击。但黑泽知道,这看似完美的逻辑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条致命的、他尚未发现的裂缝。而那条裂缝,很可能就藏在那枚随着金明哲一起消失的、刻着“三”字的瓶塞里!

武韶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黑泽所在的方向。隔着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隔着尚未散尽的香槟酒气和弥漫的紧绷不安,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短暂地碰撞。

武韶的嘴角,那抹深不见底的弧度,似乎极其轻微地加深了零点零一分。随即,他平静地转回头,端起香槟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压下了左肩胛骨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始终未曾停歇的灼痛。

深渊的火种,已经埋下。

嫁祸的绳索,已然套牢。

而那枚真正的“契约”,如同滴入大海的血珠,无声地消失在了金明哲仓皇的宝蓝色背影之后,等待着引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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