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无声碑 > 第37章 戴笠质问

第37章 戴笠质问(1 / 1)

窗棂在呜咽的夜风中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呻吟,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武韶将自己深深陷在安全屋唯一一把嘎吱作响的藤椅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支撑。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爬进这个位于贫民窟深处、散发着霉味和鼠类腥臊的巢穴。左肩的伤口像一只贪婪的活物,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引发一阵灼热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断裂的筋络。血,似乎暂时被那粗糙的、浸透汗水和血污的布条堵住了源头,但每一次试图移动左臂,都能感觉到粘稠的温热在绷带下重新涌动。

他花了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才完成那些必须的动作:褪下几乎被血浸透、冻得发硬的外衣;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撕开里层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碎屑;将烈酒——劣质的、气味刺鼻的烧刀子——浇在狰狞的创口上,剧烈的灼烧感瞬间让他眼前发黑,牙齿几乎要咬碎;最后,用颤抖的右手和牙齿,将那卷还算干净的布条死死勒紧。整个过程,他喉咙里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有额角滚落的汗珠和苍白唇边被咬出的深深血痕,记录着这场无声的酷刑。

安全屋狭小、逼仄。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豆大的煤油灯,灯芯被刻意捻到最低,昏黄的光晕仅能勉强勾勒出屋内轮廓: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墙角堆着些散发着土腥气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劣酒味、霉烂木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但这片令人作呕的黑暗与污浊,此刻却是他唯一能喘息的缝隙。

外面,整个东宁镇已被彻底点燃。警笛的尖啸此起彼伏,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穿透薄薄的墙壁,无孔不入。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巨蟒,在低矮的贫民窟棚户区上空肆意地扫荡、逡巡,将扭曲的阴影投在糊着油纸的窗棂上,忽明忽暗。沉重的皮靴踏过泥泞冻土的脚步声、粗暴的砸门声、喝骂声、零星的、不知是警告还是行刑的枪声…混杂着受惊的犬吠和孩童压抑的哭泣,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罗网,将这座边境小镇死死罩住。黑泽的“铁桶”已落下,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搜捕的肃杀。

武韶闭着眼,将头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将那些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身体深处泛起的巨大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他想睡,哪怕只是片刻,让这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紧绷的神经暂时沉入黑暗。但肩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烫烙的剧痛,以及窗外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的声响,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将每一次沉沦的企图都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就在这意识在剧痛与极度疲惫的泥沼中艰难挣扎的临界点上,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声音,如同黑暗中悄然游来的毒蛇,钻入了他高度戒备的耳膜。

笃…笃笃…笃…

两短一长。间隔精准。敲击声来自隔壁那堵薄如纸板的土坯墙。是“影子”!

武韶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如同夜行动物嗅到了危险。那点微弱的煤油灯光在他眼中跳跃了一下。不是约定的安全时间!更不是常规的联系方式!这种急促、隐蔽、直接穿透墙壁的敲击,只意味着一件事——有最高级别的、无法等待的紧急情报!或者…是来自那权力顶峰、不容丝毫延误的雷霆震怒!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牵扯得左肩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锐痛。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灌入肺腑。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摸索着从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大衣内袋深处,掏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冰冷的金属物件。那是一个结构极其精密的微型短波接收机,代号“蛩语”。它唯一的用途,就是在最危急、最需要绝对静默的时刻,接收来自唯一特定上级——“影子”的紧急电文。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身体挡住那点微弱的灯光,右手拇指摸索着找到接收机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点,用力按了下去。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后,接收机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鸣。他将耳朵紧紧贴在接收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微弱的、需要调动全部精神力去捕捉和解读的电流脉冲声。

没有呼叫代号。没有冗长的问候语。甚至连惯常的加密起始码都省略了。

接收机里传来的,是纯粹、冰冷、毫无冗余的摩尔斯电码点划。每一个“滴答”都像冰锥凿击,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武韶的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同步敲击着,指尖冰冷。他太熟悉这种编码风格了,简洁到残忍,每一个字节都淬着冰与火——这是戴笠本人或其最核心机要秘书在传达极端重要、极端愤怒指令时,才会使用的“冰河密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电文内容如同淬毒的钢针,一个字一个字,狠狠钉入他的脑海:

联络站焚毁。人员折损。电台沉没。核心名录险失。

黑泽未除。反遭猎伤。

‘蝎子’!

你!失!职!

何以自处?!

何以谢罪?!

何以面对…党国栽培?!

即刻…

电复!

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武韶的神经上。“失职”二字,更是如同两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本就因失血而急促的呼吸猛地一窒!冰冷的汗珠再次从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颧骨滑落。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在重庆那座幽深阴冷的罗家湾大院深处,戴笠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必然凝结着怎样的雷霆风暴。那份通过冰冷电波传来的质问,每一个停顿都蕴含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和失望。

“何以自处?何以谢罪?何以面对党国栽培?”——这已经不是质问,是审判!是来自权力金字塔尖的、冰冷无情的最终裁决!电台沉没,意味着他与军统总部的常规联系被物理切断,如同断线的风筝。黑泽未除,反遭重创,更坐实了他行动的“失败”。联络站焚毁,同志死伤…这些冰冷的字眼背后,是活生生的面孔,是滚烫的血!而这一切的“责任”,此刻都如同沉重冰冷的枷锁,死死扣在了他“蝎子”的代号之上!

一股混杂着剧痛、疲惫、屈辱和滔天压力的洪流,猛地冲上武韶的喉咙口。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如同被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又一次渗透了绷带。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污秽和干涸血渍的右手上。这只手,刚刚为了保全那份几乎葬身火海的核心名录,亲手点燃了焚毁联络站的烈焰,将数位可能还存有生机的同志连同敌人的觊觎一同化为了灰烬。这只手,也曾在黑暗中传递出决定性的情报,将“北极星”送出生天,将“香灰”中的秘密送达彼岸。功与罪,血与火,生与死…此刻都沉重地压在这只手上。

安全屋的死寂被无限放大,只有窗外远处搜捕的喧嚣和近在咫尺的、自己沉重压抑的心跳声。煤油灯芯爆出一朵微小的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摇曳不定的阴影,如同他此刻动荡濒临崩溃的心绪。

时间在剧痛和重压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磨蹭。墙那边,“影子”的敲击声停止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等待。他知道,“影子”一定也在墙的另一边,屏息凝神,等待着“蝎子”面对这场来自最高层的、决定命运的雷霆质询,将作何回应。

武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所取代。那是一种在绝境深渊中淬炼出的、摒弃了一切杂念的纯粹意志。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动作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锐痛。指尖因失血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他稳稳地悬停在了“蛩语”那冰冷光滑的金属发报键钮上方。

没有辩解。没有申诉。没有对伤痛的描述。更没有对自身处境的哀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和痛苦都挤压出去。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自毁的力量,稳定而精准地按了下去!

“滴…答答…滴答…答答答答…”

冰冷、短促、毫无情绪起伏的摩尔斯电码脉冲,从微型发报机中微弱地辐射出去,穿透这间安全屋的黑暗与污浊,穿透东宁镇密不透风的搜捕罗网,穿透千山万水,射向那座掌控着他生杀予夺大权的幽深庭院。

电文极其简短,只有两行:

名录已焚。身可碎。

‘蝎子’…仍在。

—— 电复

“仍在”二字,敲击得格外沉重、清晰。如同掷地有声的烙印。

最后一个电码脉冲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武韶的手指离开了键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垂落。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的灼痛和铁锈味。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就在这时,隔壁墙壁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敲击声。笃笃…笃… 三下,间隔规律。这是“影子”确认收到电文的信号,也是暂时解除警报的表示。

武韶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有丝毫放松。他知道,戴笠不会满意。这份冰冷简短、毫无悔罪姿态的回复,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对抗,只会进一步激怒那位掌控着生杀大权的“老板”。更大的风暴,或许已在酝酿。而眼前,黑泽布下的天罗地网,正随着他失血虚弱的身体,一寸寸收紧。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张破板床上。床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只普通的军绿色搪瓷缸子。缸子里,盛着半缸冰冷的、浑浊的井水。水面微微晃动,倒映着摇曳的微弱灯火和他自己模糊、苍白、如同鬼魅般的脸。

他需要水。需要清理伤口周围开始黏腻发烫的污血和汗渍。更需要一点点液体,来滋润那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干涸灼痛的喉咙。

挪动身体是巨大的折磨。每一次牵动左肩,都像是被钝刀重新切割。他咬紧牙关,用右手支撑着藤椅扶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试图站起来。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汐,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边缘。就在他右腿发力,试图撑起身体的瞬间,左肩猛地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闷哼,猝然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眼前瞬间被一片旋转的黑雾笼罩,冷汗如瀑!支撑身体的右臂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向前栽倒!

“砰!” 一声闷响。身体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左肩伤口受到猛烈撞击,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吞噬了所有知觉!眼前彻底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沉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游鱼,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浮上水面。冰冷的地面触感,弥漫在口鼻间的浓重尘土味和血腥味,还有那持续不断、如同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近处地面粗糙的纹理和飞扬的细小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舞动。他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扭曲、狼狈的姿势侧趴在地上,左半边身体完全麻木,只有那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跳动着的剧痛。

尝试动一下手指,右手传来酸麻的刺痛感。他一点点挪动右手,摸索着撑住地面,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试图将自己翻过来。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骨头摩擦般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他仰面躺在了冰冷的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尘土和血腥的颗粒,刺激着脆弱的咽喉。视线慢慢聚焦,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那被烟熏得乌黑、结满蛛网的椽子。然后,他看到了桌子——刚才摔倒时带倒了藤椅,藤椅的靠背正斜斜地撞在那张瘸腿的桌子上。桌子摇晃着,上面那只盛着半缸水的搪瓷缸子,正在边缘危险地晃动,浑浊的水面剧烈地荡漾着。

一滴水珠,在缸子边缘挣扎了一下,终于挣脱了束缚,从桌沿坠落。

啪嗒。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滴水珠,不偏不倚,正砸在武韶干裂、沾满尘土和血渍的唇上。

冰冷。带着泥土的腥气。

这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感官。他下意识地、如同沙漠中渴极的旅人,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贪婪地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冰冷、浑浊、带着苦涩土腥味的水,浸润了灼痛的唇舌。

仅仅是一滴水。

却让他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猛地窜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死死盯着那只在桌沿摇晃的搪瓷缸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光芒在剧痛和虚弱的迷雾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冰冷、执拗、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意志。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一个被遗忘的垃圾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污秽的安全屋里。

不能倒在戴笠冰冷的质问之后,更不能倒在黑泽的狞笑之前!

名录已焚。

“蝎子”仍在。

只要还有一口气…

只要还能动一根手指…

他再次尝试移动身体,动作缓慢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筋络的呻吟和伤口的抗议。目标,是那张瘸腿的桌子,是那只盛着半缸浑浊冷水的搪瓷缸子。

窗外的警笛声,似乎更近了。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崩铁:cos繁育星宝,濒死被捡 从亮剑开始打卡 青楼名媛 非疑 穿越回唐之盛世华章 我都贷款修仙了,你让我契约九个老婆 寡妇十年,禁欲军官归来他撩又宠 刘宋:未满十二,是关中之主 斗罗:成了唐三小师妹后想摆烂 明末最强寒门